第21章 模糊镜中（1/1）

“今天多谢……那再见了。”

月盘已经挂在天幕的一角，今天或许是十六，即使在光污染的城市上空也清晰可见皎皎白光。从医院出来，汤立昂又直接让载两人过来的车子先把她送回了家。

伍恩声音有些蒙蒙的，但并不是因为落水感冒，只不过是从山路上开始的新一轮单方面主动禁言的缘故。

但刚刚伸手去拉门，空着的那一边手腕又突然被人扣住，伍恩后脖颈瞬间汗毛竖立。从到医院下车汤立昂再次倾身抱住她开始，身体便多了这一项应激性反应。

而现在就连一起在轿车厢的空间里呼吸都让她难捱。

“怎么了……”伍恩听见自己不自觉加重的吐气声。

“裙子。”

在她回头的瞬间，腕上的温度便迅速消失。伍恩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又多了股无法言明的烦人情绪。

她闷闷地拿过袋子，里面是她下午湿掉的纱裙，去医院的路上汤立昂便带她到街边店里重新换了一身。

抬眼悄悄瞥了眼身边的人。他还在打消息，今天他好像格外忙，一有空就拿着手机戳戳戳。伍恩撇了撇嘴，这么忙干嘛还来送她不去赶场啊，切。

继续转身开车门，连拉两次却毫无反应。

一时间脑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在此时汇聚交融变成瞬间的恼怒，可不等发作，另一边咔哒开门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四次眨眼后，伍恩眼前的门也被打开，第一次见面就令她记忆深刻的宽阔肩背落在视野里。

像是被自己口水呛到的人，所有的正在或准备进行的贲张的情绪都被喊暂停，为生理性的应激所让步。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汤立昂刚要转头就被一双绵软的手贴上耳朵，迫使他又转了回去。

然后一阵山栀子的清甜就扑在了耳后，身体贴近的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片刻，但谁也没说。

一个只背过八岁前的妹妹，一个从没有过被背的记忆。

一路走过院子里的石子路，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拉长两个影子第一次紧紧依偎的合照。

伍恩不知道怎么下地、怎么告别、又是怎么走进房门的。在阿姨的询问和搀扶下，心依旧是砰砰击打着胸腔。

连在客厅看到宁玫都没有让她再分出多的心神，胡乱应了两句，根本没有多想为何今天宁玫会跟她搭话，更没有看到她在自己身后意味深长的眼神。

等待浴缸放水的时候，伍恩还在纠结怎么就和汤立昂在校外也搅合到了一块儿，不该多余回复他的消息，更不该真的去他家避了雨。而在小心翼翼躺进浴缸被泡泡裹满全身后，记起拍摄时汤立昂的冒犯举动又开始生下午生到一半儿的闷气，而明明自己才是更该不爽的那一个，结果一整个下午板着脸的反而是他，凭什么。

然而吹干头发钻进被窝，眼睛一闭上又满脑子是趴在那个温暖坚实的后背上看到的比以往更低矮的百慕大草坪，仿佛抬抬手就能够到的一楼房檐，以及低下头便清晰可感的温热呼吸。

属于一个莫名进入她生活的人，而她，似乎也并不觉得抵触。

想到这里，伍恩有些心慌地翻转身子，却不小心碰到那只受伤的脚，禁不住痛呼出声来。又立马平躺下来，呲牙咧嘴好一阵后才闷闷地想，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汤立昂，这一下午的时间注意力一大半被放在了他身上，连脚踝的疼痛都忽视掉了。

呼出一口气，又掏出手机放歌，猜你喜欢第一首便是《梦》，眉头皱了起来没几秒又重新舒展，终究没有切走。

这边回程的车上，汤立昂搁在一旁的手机接连震动亮起了屏幕，他转头一拿起来，祝由波的一连串消息就跳了出来：

【人呢？】

【怎么回事哥们儿你说句话】

【你别特么又在团战的时候给我闪条消息过来】

【我走了，免打扰了再见】

汤立昂熄了屏没回，人已经送回了家，再没必要拿着手机装样子。他摁下车窗，在呼呼的风声里刚刚又差点热烈跃动的心再次重新恢复冷静。

新一周英南一中学子们的内心除了被各人喜忧不同的成绩单震荡 以外，还平等地被来自伍恩和汤立昂的狗粮猛烈地冲击了一波。

比如每天早上校门口值守的学生会成员便看到，在上课铃响前20分钟准点出现在校门边的俊秀少年，也不忙着进去只是靠在校门左手边的老香樟旁，约莫五六分钟后就会有个高挑亮眼的女孩从车里下来，接下来两人又会相互拉扯片刻，最终女孩不再出声，再抬眼便是少年背着少女踩着判定迟到的红线踏进校门。

如果有消息闭塞的新生看到疑惑问上一句，旁边便会有或不屑或激动的声音回应道：“那个女生啊，就是长踞热点榜首的话题王伍恩，男生才转来不久不清楚，不过一来就被收服裙下了，这周开始简直恨不得秀上天，不过老话说得好，秀恩爱……”

“不是我说，老高你这话怎么味这么冲呢？”

“欸，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而早被汤立昂背着完全不费力就坐到教室里的伍恩自然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调侃。

她简直觉得汤立昂像吃错了药，明明扶着就好他偏要背，她一反驳，他就拿她之前说要假装的话来堵她。她一时也想不通扶着怎么就不像情侣了，他又说马上要迟到了扶着根本来不及，让她不然下次就来早点，伍恩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于是接下来一整周便都是被背着，其实这种特立独行的“丢脸”行为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嘛伍恩反而觉得省时省力快意乐哉。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周一下午自习课上各科成绩就囫囵出完了，伍恩还挺满意的，这次考试虽然确实如陈橙所说没考她之前补的那些，但她跟着陈橙给的考点提纲复习过的大多都没丢分，不过只准备了整体内容的四分之一，所以总分有点不够看。

但经此一役，她算是看明白了跟着学霸走才是上上策。

成绩排名还要等明天才出来，不过大家私下比较几个尖子后，得出结论：陈橙还是板上钉钉的全班第一。

给陈橙发了消息约好晚上吃饭为她庆祝后，伍恩又想着要不问问汤立昂考得怎么样，或许还能从他身上找点优越感。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揭人短处才是上义。

但还是往身后瞅了眼，位置照样是空的。不难想象他正在美好的晚阳中挥汗如雨，普通少年人难得两全的热爱和名利他都拥有，成绩差点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伍恩感慨了一番刚要收回视线时，却发现周围几人都惊讶地看着她还伴随着几句压低音量的“她？真的吗？”“考这么高？”

伍恩即使再自恋也并不觉得自己那几分值得如此高的评价，疑惑一瞬后就抛下不理。

晚上，林鱼早早地就把图片文件传了过来，又关切地询问了伍恩脚踝的情况，再三致歉。伍恩宽慰她并无大碍不用挂心，又称赞她拍得氛围感一级棒。林鱼回是模特长得美颜绝伦，闭眼拍都是佳品。两人一来二去吹着彩虹屁也算愉快。

只是夸林鱼技术好绝非是场面话，她前期的光影跟后期的调色或许不能说多么独树一帜的精绝，但保留她个人拍摄风格的同时又发掘出被拍者自己都无法触摸的独特一面才是真的厉害。

伍恩拿着照片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表情还可以如此魅惑勾人，自己看着都有点脸红。

登上社交账号准备发图，又看到那几张和汤立昂互动的照片。

白衣与绿林共为景深处，前边有模糊轨迹的雨丝，有翻飞的花与叶，一眼望去红裙依然是中位的主角，可远比她一人在景中更有故事。

即使只捕捉白衣的一只鞋履、一角剪影，两人错位而立并不接触便足矣勾起翩翩浮想。

伍恩自己也看得饶有兴味，只是翻到汤立昂一脸痞坏地逗弄她的那几张便再也笑不出，偏偏林鱼还在图片名里写道“附赠，留作纪念”。伍恩决定撤回八条对她发出的彩虹屁。

不过还好，还有更多模糊掉汤立昂主体，让他实实在在被当作工具人的图，选了几张也足够发布了。

刚发送出去下面就冒出好多赞，伍恩以为自己眼花。点到个人页确实多了好多粉丝，回到消息列表一一翻下去，看到有几十条艾特她的，原来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仿妆了她之前那个唯一出圈的扮演女主小时的古装角色。加上她两周前拍的那个变装视频的扮相，用的也正是当时服装师送给她留作纪念的“角色皮肤”。

于是有关注她的人就在人家的评论底下cue到了她，这样做自然引起了博主粉丝的反感，不过确实也给她引了一波流，那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变装视频播放量比之前的vlog不知高出多少倍。

一些没经历过当时她和女主间的撕逼战，还对她持有怜爱滤镜的剧粉也找到了组织。

粉丝数便是这么起来的。

不过对单一角色的怜爱本身也会成为反噬。还没等伍恩退出app，不和谐的声调便出现了，无法接受她突然改变风格的有，说她年纪太小而主题太艳俗也有，不过伍恩并不打算回应什么，这么多年在圈里浸润，她最明白的一点就是你要说服自己才能说服别人，众口难调但无愧于心才重要。

她喜欢这组拍摄，更喜欢演绎这场拍摄的自己。

而再翻评论也有更多人欣赏的是美，看到的是创作者想传达的戏剧感，也为她的可塑性而开心。

一夜好眠。不过第二天，伍恩就受到了个不大不小的冲击。

成绩单贴出来了，她发誓只是看很多人起哄，就顺道在接水的空档过去瞅了眼，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比，本来大家荒岛求生得挺好的，星期五却突然跟鲁滨逊说，哥们儿其实我忘了跟你说，我爸已经带人开直升机来救我了，我先走一步paisei啦～

伍恩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汤金毛的方向，这个是这周才为他偷偷取的外号，一是好rua，他头发长很快特别是后脑勺那块儿，长长的部分还有些微卷，俯在他背上总想要上手，但忍住了。二是味道大，不过不是和小金一样的体味，而是香气重，距离三四米不用回头就能闻出是这位爷来了，而且最近是越来越香了……

只是谁来跟她解释一下这个昨天还被自己适当表达了惋惜的学渣怎么就成了表单上仅次于陈橙的优秀学生？

这周汤立昂也没在课间睡觉了，可能是听了赵奶奶的话。正在翻阅他那些伍恩原以为是在装b的深奥书籍。

许是察觉到她的注目，抬眸看过来，伍恩一瞬间涌起的难为情多于了被背弃的错愕，忙转移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