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春寒(1/1)
才入三月,一场北风,让原本见暖的天气来了一场倒春寒。
雨接连下了几日,好容易有了个晴天,微风里,仍透着凉。
乐歌伴着笛声飘来,隐约可闻。
那是不远处的太乐署里,正在为皇帝的册妃典仪排演。
春风里,丝竹悠扬,带着花香,传到玉清观的亭子里来。
“……这位崔贤妃,入宫也才不过半年。先是封了个采女,侍寝之后,一下就封了宝林,没几日又封了美人。后来一路晋位,做到了贤妃。前头的董淑妃,是诞下了皇子才进位,崔贤妃却只是得了孕,就马上受封。如此盛宠,可真是圣上继位以来绝无仅有。”
兰馨殿的苏美人今日打扮得很是素雅,发髻堕堕,簪着绢纱堆的宫花,又平添几分可人的俏丽。她带着几位新进的宝林和采女到玉清观里烹茶闲坐,笑声琳琅,让安静的园子里显得热闹起来。
“崔贤妃未出阁前,也是京中的官家闺秀,不知玄真见过她么?”苏美人问道。
我手里拿着绣绷,正照着绣样,给凤凰的羽毛添上金线。
太后寝殿软榻的迎手,每年都要换一次。她最喜欢我绣的凤凰,所以每年也都由我来绣。
下个月初,就是太后四十岁的大寿,这绣品,便是我的寿礼。
倒不是我喜欢做这个,而是太后身上的用物,从手帕到鞋底,都由急于展现孝敬之心的嫔妃们包办了。我这等外人,不好喧宾夺主,也只有在迎手这等不重要的物件上显一显身手。
“记不得了。”我说。
“崔贤妃确是生得娇艳,莫说圣上,妾等也是喜欢得很。”一旁的张宝林道,“听说上个月,圣上到骊山的汤泉宫曲,点了崔贤妃侍驾。她戴了一顶金莲冠,见到的人都说,颇有玄真之风……”
一根金线绣歪了。啧。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眉头皱了一下,苏美人轻咳一声,张宝林忙噤声。
“宫里人多了,难免有那喜欢胡说八道乱嚼舌根的。”苏美人话语轻柔,道,“谁不知道太后疼爱玄真,有人爱投机取巧,也自不稀奇。”
说罢,她将一杯烹好的茶端到我的面前:“天底下莲冠戴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可正如太后所言,唯有那心怀道法之人,才能真配得上。不然,就算是再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张宝林忙讪讪附和道:“苏姊姊所言甚是。”
话音落下,无人接上。
不远处,几个采女正在一树海棠下采摘绽放的花朵,插在发髻和鬓间。嬉闹的笑声,如莺啼般婉转,更显得亭子里安静。
我仔细地盯着绣绷,好一会,才终于将它拆下来。
抬眼看了看苏美人,我微微一笑。
“好些日子不曾见美人了。”我说,“听说,美人近来颇得中宫赏识,日日在昭阳宫中用事?”
苏美人的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旋即闪过不见。
她神色谦恭:“妾小小宫嫔,哪里堪得中宫大用。只不过是中宫出了正月就到隆福寺礼佛去了,无暇处置宫中事务,见妾粗通文墨算数,便将妾召到昭阳宫里去帮忙。”
说罢,她转头朝身后的宫人看一眼。
那宫人随即上前,奉上一只精巧的漆匣。
“妾这些日子事务缠身,无暇到老君前进奉,心中着实愧疚。”苏美人一脸诚恳,对我道,“这些银子,权作香油,还请玄真收下,供奉神仙,以表妾虔诚之心。”
“美人有心。”我说,“只是这殿上的香油,也着实费不得许多银子。”
苏美人忙道:“玄真和一众女冠日日念经供奉,也总是辛苦。如今方才开春,观中总要修葺,也要添置四季衣物。剩下的,也仍是妾的心意,还请玄真笑纳。”
我念了一声“无量寿福”,道:“如此,多谢美人。”
身边的小道姑兰音儿听得这话,随即上前,将漆匣接了。
又寒暄了一番,苏美人起身告辞。
我放下绣绷,起身送她。
才出亭子不远,苏美人忽而道:“妾听闻,太上皇要回来了,也不知确否?”
脚步定了一下。
“贫道不曾听闻。”我随即道。
苏美人露出苦恼之色,道:“上次太上皇回来,圣上便到大营里练兵,足足两个月也不见人。我等嫔妃,本就难得轮到见圣上一面,隔着这许多日子,也不知圣上还能不能记得妾是什么模样。”
我望了望前方开得正盛的梨花。
“后日,圣上要陪太后到玉清观来赏梨花。贫道听闻美人烹茶甚妙,何不到时候过来,为太后和圣上一展茶艺?”
苏美人眉间一喜,笑盈盈地一礼:“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玄真。”
我抖了抖拂尘,拱手胸前,款款一礼:“无量寿福。”
回到亭子里,兰音儿正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叹道:“我粗粗掂量掂量,少说也有五十两。玄真,这些宫嫔怎一个个似财神似的,出手就这般阔绰?这香油钱,便是乡下的殷实人家,也足够一大家子人过一年了。”
我说:“苏美人母家虽非名门望族,却也是河东大户,世代为官。这点银两于她而言,比九牛一毛还不足挂齿。”
说着,我看了看那漆匣里的银两,确有不少。
“都充公吧。”我说,“不久便要入夏,给观中众人置办些岁时衣物,剩下的都平分了,也好让各人手里攒些体己。”
兰音儿笑嘻嘻:“就知道玄真对我们好。”
说罢,她收了银子,喜滋滋地跑开了。
我轻轻晃着手里的拂尘,信步离开杏花盛开的园子,往外头而去。太乐署的乐声又起,这一次,虽也是雅乐,却并非册立后宫所用,而是一支熟悉的曲子。
入阵曲。
当今天下,宫里宫外,上至皇帝太后,下至平民庶人,能用此乐的,只有一人。
我咬了咬唇,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