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飓风季节将近(1/1)
演武场中士卒终于散去,虽战火平息多年,秦彰仍是颇为关心军务,一眼认出军中管事伙夫,招手示意过来。
见国主挥手招揽,伙夫立刻小跑过去,单膝跪地。
“拜见国主。”管事伙夫道。
“平身吧,招你开始也没什么重要事情,站起来听。”秦彰淡淡道。虽身体无气,咬字他却铿锵有力。
“国主有事尽管吩咐,末等小卒丁当竭力而为。”管事伙夫道。随即他站起了身子。。
秦彰搓了搓几日前修剪过的胡须,淡淡道:“今晚军中加餐,酒肉要足量,事后费用方清找户部结算。”
“我替兄弟们谢国主赏赐。”管事伙夫道。
听了此话,秦彰挥了挥手道:“得了得了,别来这套,听着耳中烦腻”,秦彰咳嗽了两声,还是习惯性搓了搓胡须,眼中光芒闪烁,似在组织言语。半晌后接着说道,“你替我传话,这东镜百姓安居乐业全是仰仗诸位兄弟,我秦彰谢诸位舍弃小我,保家卫国。”说完却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是,还望国主保重贵体。”伙夫道。
秦彰竖起食指隔空点了点伙夫额头,面带慈善笑容道:“你呀你呀,说了别来你又来。”
伙夫本来将要脱口而出的官话硬生生卡在喉咙。最终什么都没说,回身小跑到人堆之中。
“兄弟们,今天国主说军中加餐,酒肉管够。”管事伙夫大叫道。
“国主英明!”
不知有多少人同时喊出这句话,震得周围人耳朵都麻了。
秦彰只是笑笑,负手走离演武场。
离凡比试结束,缓步走出场地,约摸离秦清萱和刘白成他们还有一丈远,被这句国主英明震得回头看去,秦清萱却突然扑向离凡,撞了个满怀。
离凡低头时,听到了秦清萱小声啜泣。
“怎么了?”离凡问。
秦清萱不语,只是紧紧抱着离凡,在离凡怀中摇了摇头。
她太害怕了,刚刚的比试在她眼中没有一刻不是惊心动魄,特别是离凡中剑以后,她更是提心吊胆,怕离凡再次中剑。虽场中离凡面容平淡,似还有余地,可是剑却是无情,若是一击中了,那便顷刻间可天人永隔。
离凡此刻看懂了秦清萱心意,轻手抚了抚怀中佳人头顶,从上到下。
离场的许多士兵都看向他们,目光却已经不全在那倾国倾城的公主殿下身上。
这二十多岁的黑衣青年,此刻身上仿佛有魔力,吸引着他们的目光。
二十多岁,与军中剑术和功力均第一的第一猛将对拼,数招之内伤其额头,再过数招双方持平。这在东镜国中再无人能办到。
只是大家都没看到结果。但是正因为没有结果,结果才会变得相当重要。也许今日开始他们会变成军中的谈资,为数不多的能为胜负争来辩去的谈资。
那飘渺剑术和剑法,他们恐怕会回忆许久,亦或是一生。
“疼不疼。”秦清萱的声音。他看着离凡那受伤的手臂,一只手小心拉开了破损的袖口,仔细观察,不愿意错过一丝细节,怕离凡有另外的损伤。
“还行。”离凡淡淡道。
疼当然是疼的,人不可能没有痛觉。只是对于他们这种人,早已习惯。
离开了那富有强大的离国,只身落入凡尘间的江湖,他也迟早要习惯。
秦彰此刻越走越远,再差约摸十步就要上了轿子。
“你等一下。”秦清萱抬头对离凡说道。说完,秦清萱小跑追了过去。
离凡则是杵在原地,不远处刘白成回答道张苏还有另外五个弟兄都随离凡在那里等着。
不知何时,竟有点以离凡马首是瞻的意味。
秦清萱终于追到了父亲秦彰身边。眼泪未干,声音还带着哭泣之声,她便急着问秦彰。
“怎么样?”秦清萱问。声音中似乎有点小委屈。
秦彰面带微笑,他心中早已知道自己家女儿要问什么,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
见秦彰明知故问,秦清萱马上又追问了一句。
“我夫君怎么样,配不配得上做驸马?”
秦彰只是低头微笑,脸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没多说一句。
“你快说。”秦清萱道。见秦彰没有回答,她有些急了,其实她也是明明亲眼看到离凡今日表现,却又多此一问。
秦彰终于停了下来,回身捧着自家宝贝女儿的脸,用手指抚干了她脸上的泪,淡淡说道:“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什么?”秦清萱追问。
抚干了眼泪,秦彰又自顾自往前走,留秦清萱在原地,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
秦清萱本以为是得不到那肯定的答案了,却不想秦彰快上马车时突然回头,面上挂着和蔼微笑。
“出乎意料的好。”
可是秦清萱却似乎还不满意,又问道:“那您满意吗?”
马车却已跑动,越走越远。
离凡和秦清萱最终是上了车,两人单独一马车,还是之前那个。而刘白成和张苏单独一马车,另外几个兄弟骑马跟在后面。
在离凡前方不远处,是秦青霜的马车。方清则骑马在两车中间稍靠近秦青霜的马车一点。
秦青霜拉开了马车窗帘,侧头看着后方的方清,挥了挥手。此刻脸上还是那种不知何意的微笑。
见秦青霜招手,方清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赶了上去。
“小王爷。”方清道。此刻方清表情虽然依旧高傲,却有一股回忆意味。
秦青霜见方清表情,当然猜中了他在想什么。那场战争是他和方清一起亲历的。
“怎么,还在回忆刚刚那套剑法?”秦青霜淡然道。
方清的思绪终于被打断,回过神来。没有多余的话语,语气还是那股高傲中带着淡然的气息。简简单单回复了一个“是”。
“我也觉得两人剑法颇为相似,都有一种飘渺意味”,话说到一半,秦青霜透过窗户抬头看了老天,在他头顶之上,此刻正好有一块淡淡的云头,“就像那天上的云一样。”
似有似无,飘忽不定,这便是云。
方清沉思良久,道:“末将也这么认为。”还是不多说哪怕一字。
秦青霜放下手中窗帘,转身挺直而坐,整个人也陷入马车里的阴影里,再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片刻后,方清却又听到马车中的声音。
“你觉得驸马怎么样?”
“剑术卓绝。”方清道。
“与你想比怎样?”秦青霜又问。
“不知,但是他似乎还有很多余地。”方清道。
“你难道没有吗?”秦青霜平静问道。
方清对于这个问题不置可否,可是面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当然也有很多余地。
问完这句话,秦青霜拉开了门帘,秦彰的车已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走快点,追上去。”秦青霜道。
马车又一次加速,方清也是又落到了秦青霜马车的斜后方。
“那个马车里的是谁?”离凡问。方清方统帅他当然大概清楚了;秦彰他知道是国主,那么便是秦清萱的父亲,离凡当然不是聋子。只有那个陪在秦清萱父亲边上那个男子他不清楚。
“那个是我堂哥,叫秦青霜,他父亲是我叔父秦彪,东镜国的安王便是我叔父。”秦清萱道。
“你有很多兄弟姐妹?”离凡又问。
“不多,我父亲在我母亲亡故后再没娶妻,我是家中独女。剩下的只有我叔父生了一个堂哥,而我还有个姑父,叫李周圆,他有一个儿子,叫李青石。”
“抱歉,我不知道你母亲的事。”离凡道。他并不想刺痛别人结痂的伤口,不管有意无意。
秦清萱倒是坦然,笑道:“没事,十多年前的事了,母亲出事那年我才八岁,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坦然接受了。”
“清”?这个字突然触及了到了离凡脑中某根弦。
“莫非你们家族到了你们这辈是“清”字?”离凡又问。
“那倒也不是,只是我爷爷喜欢这个字,他说喜欢风淡风清的感觉。于是早早在后辈名中定了一个‘清’字,只是叔父和姑父生的都是男儿,他又觉得‘清’字太柔弱,不适合男儿,把‘清’换成了‘青’。”秦清萱道。
这么长一段话,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云淡风轻”。
“你爷爷是不是个用剑高手?”离凡问道。
秦清萱思虑了很久,才缓缓回答道:“我只知道我爷爷用剑,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高手,不过堂哥应该知道。”
“为什么是他?”离凡追问。
“我东镜国和你武国不同,武国王位只传男儿,我东镜国国位可传女儿,但是家中技艺我爷爷却不想传女,他说打打杀杀的把式,女儿练了不合适。”秦清萱道。
“那你父亲定会用剑,还深得你爷爷真传。”
“我父亲用剑,但是不太会用,据说是年少时贪玩,一直不刻苦,我爷爷一气之下便没亲传剑术。”
离凡有点急了,这一扯之下竟有点越来越远。
“那你爷爷可有传人?”离凡再次追问。
“应该没有,方统帅好像是被我爷爷点拨过,不过你今日与他交手过,他用的剑法你也知道。”
离凡这次彻底放弃了,看来秦清萱这里并不能问出什么。
天开始由热转凉,中午已经过去,开始向下午靠近。
这日子也已经渐渐近了飓风季节。
海边的热不是内地的燥热,而是一种闷热。浓郁的水汽充斥在空气中,汗出之时都感觉浑身的油腻。
突如其来的雨,不大,只是急,因为风很大。
房前的椰子树被风吹得摇头晃脑。
离凡坐着马车随秦彰的车队一起进了王宫,由于晚饭还早,于是到了秦清萱的寝宫。
随行的所有人武器皆被收走,唯有两人还配着武器。一个是方清,一个是离凡。
方清是秦彰特许唯一可以带兵上朝的武将。至于离凡,是由于先前秦清萱的执拗,秦彰看出了这剑对于离凡的重要,特意吩咐了侍卫,这把剑就算了。
秦清萱叫了太医给离凡简单缝合了伤口。不想离凡这人没用些许麻醉药剂,被针扎到脸色通红后还对着太医一阵数落,张嘴闭嘴就是这个手法错了。
太医本来就知道是驸马爷有点发怵,又听了离凡嘴中那满嘴医典,又对包扎药物一一讲明药物性味,再又重新开了道方子吩咐熬制以便下次用,六十多岁的太医只感觉这二十多岁的年轻驸马有点像当初教他的师傅,更是怕得厉害。临走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秦清萱当然不懂医术,但是她却懂得看人表情。那太医来时脸上虽有些发怵却带着一些些自傲气息,毕竟这国中除了西北清竹林的“医圣”稳压他们一头,在医术一行他需要恭敬,可以说放眼东镜难逢敌手。可是这老头之前却是唯唯诺诺,自家夫君说啥是啥。
给离凡又换了一件黑色衣服,秦清萱终于发问:“你很懂医术?”
她当然不知道离凡的过去,甚至可能连名字都不知道。
“略懂一点吧。”离凡挠了挠头道。话语中似乎有谦逊意味。
“那为啥治不好自己的内伤?”秦清萱有点好奇问道。
“伤得重,而且不精于治疗内伤。”离凡道。
离凡这话却没有谦逊,是实打实说出口的话。做大夫话语本来就不能掺假,得实事求是。离凡幼时因为说话过度吹嘘被魏玄机打了很多次手板,从此便戒掉了那吹嘘的坏毛病。在医术一行,最忌讳说话不切实际。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据魏玄机所说,不要听外人说什么“医仙”的虚浮名号,他终究不是仙。大夫永远有自己的短板,不可能全精。就是离凡师祖亦有缺陷。不过到了魏玄机这一代,魏玄机精于外伤蛊毒,魏天机精于内伤。师傅都不擅长,徒弟能精到哪里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这一热一凉之下,离凡竟有些许困意,打了深深的一个呵欠。
“困了?”秦清萱问。
离凡眼中噙泪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呆滞迷茫,没有了一丝剑客模样。
秦清萱看着呆呆的离凡笑了笑,牵着她到了自己床上,离凡一躺下,她就睡在侧边,微微蜷缩躺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