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飞鸿楼（1/1）

沈榭是延平六年的探花郎，才学不错，只是出身寻常，性子也有些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在翰林院做到博士的位置后，难以调动至实权部门，便安心在这清贵衙门立身了。

只是京中花费实在巨大，那哪是翰林院那点光头俸禄能撑得住的，索性和一众同僚同乡兴建了松鹤书院。虽然名气不如风偃书院等显要，学风却很是不错。

原本听说裴成蹊要推荐进入他的书院的，是户部侍郎温怀济的独子，沈榭心中是十分惊讶的。温大人是四品京官，完全可以让儿子以荫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怎么还得托关系进他这松鹤书院？

直到裴成蹊隐晦地把他温岐年的往事说了一番，沈榭才回过味来。

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嫌弃独子粗笨，宁肯将这荫生名额留给还没影子的次子，也不肯给已经十几岁的长子，荒唐荒唐。

难怪能做出把女儿送进宁王府冲喜这种事！心中愈发对温怀济此人看不上。

“岐年，你将自己往年做的最好的文章默给我听听。”

如今见这小少年眼清目明，举止有礼懂事，沈榭又添了一份怜惜来。

温岐年望了眼姐姐，接收到她鼓励的眼神，行了一礼,将自己在家里准备许久的文章背了一遍。

一开始尚且有些滞涩，以为沈山长会和以前的先生一样蹙眉摇头，打断自己，没想到他只是平和地注视着自己，没有因为自己庸常的学问露出半点讥诮之色，愈发得了信心，越到后面便越流畅。

沈榭：“岐年，你这破题做的倒是有几分灵气，只是之后到入题的部分不够精炼有力；正文八比对句还算工整，但除却音律节奏，经意更为重要。

到你下场的年岁，那主管批卷的孟次辅向来偏好古文，所谓文章不以词害意，虽然你现下还是童生，但习惯还是尽早养成才好……”

沈侍读虽然是饱读诗书的翰林院学士，往来不知道读过多少极好的制义，却没有因此对温岐年敷衍了事，将他这篇文章从破题开始分条缕析地拆解点评，不时穿插典籍，细细修改，听得温岐年的眼睛越来越亮。

往常先生只说他做的不好，他却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好，如今才算拨云见雾。

沈榭见他眼中迷惘化为略有所思，便停了下来，留给他自己思考的时间，又让他仿着自己修改的入题往下接两句。

学问的事情温玉汝不明白，但看得出弟弟的神态心情和刚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心中安定下来。

希望这一次岐年能找到一个好去处。

温玉汝见二人一问一答格外认真，不敢打扰，低声对裴成蹊道谢。

“此事多谢二公子费心了。”

“玉汝，一家人，你怎得如此客气。”裴成蹊笑容温煦，眼神掠过她耳垂轻晃的明月珰，又收了回来，“那天若不是你及时出手，只怕我性命也不保，我帮忙是应该的。而且看上去沈兄也十分欣赏令弟，我只是引荐而已。”

那天救人要紧，温玉汝心思坦荡，但如今事情结束，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清楚：“那夜紧急，玉汝一时有冒犯二公子的地方，还请二公子见谅。”

“……”裴成蹊摇了摇头，亲自替她布了道菜，“玉汝，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温玉汝对上他的目光，怔了怔，只觉得这话有些异样的暧昧，却又听他十分自然道：“你跟着阿钧，当喊我一声‘二哥’，我也算你半个兄长，和兄长不必计较那么多。”

听到这话，她才打消了刚刚心里那点狐疑，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二哥。”

和那个梦里的一样，又不一样。

裴成蹊听着这个禁忌又让他着迷的称谓，眸色愈深。梦里她喊的时候，总是依恋又忧伤，好像万般因果，重若千钧，都沉甸甸地压在了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上了。不像如今，只是纯粹的二哥而已。

“看您如今的脸色不错，想必身体已经尽好。杜圣手的医术果然了得，我也就放心了。”

裴成蹊伸出左手：“那玉汝再看看，让你彻底放心？”

他这样说，温玉汝自然不会拒绝，正好细细把脉，检查一番二公子身体可还有其他隐疾。

温热的皮肉相触摸，一人心思坦荡荡，另一人却解渴般锥视着这点偷来的亲密，仿佛透过这张一丝不苟的脸，看到了缱绻梦境里那个让自己肝肠寸断的朦胧泪眼。

“二哥近来是不是少眠?偶尔四肢厥逆？”

“嗯。”裴成蹊不动声色，瞥着她一张一合的朱唇，执起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她的话。

温玉汝将自己诊治出来的问题和裴成蹊一一说了，只是略微有些内热生风的毛病，又悉心提了些保养的事项，说完却发现他平和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不免奇怪：“二哥？”

“玉汝，我看你手上怎么有伤痕？”

温玉汝瞥了眼手背，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天在宫里猫儿房，抓那只锦猫翻看的时候，被那小东西挠的。口子不深，以至于她都毫无察觉，只是她的体质甚是容易留下伤痕印迹。

“没事。”温玉汝用衣袖挡了挡，此事关乎宫廷秘事，她还是三缄其口比较好，于是敷衍道，“大抵是什么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回去我擦擦药。”

裴成蹊望着那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一道小口子，若是低头印上去，轻易地就能掩去，不像梦里那样伤痕累累，让他安抚都怕弄疼她。

半晌才道：“阿钧近来身体如何？”

“殿下病情还算稳定，近日上值也没有问题……二哥？”

“没什么。”裴成蹊笑着摇摇头，“阿钧的病没有问题，那我就放心了。”

他把着茶盏，默默地把温玉汝执箸的动作看在眼里，半晌，见她最常夹起来的一道菜是松江鱼脍，眸色愈深。

“今日这些菜色，玉汝可还能入口？我也不知道你的忌口和喜好，只能多点了几样。”

“很是不错。”温玉汝对鱼脍赞不绝口。

“你爱吃鱼？”

见她点头称是，裴成蹊目光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