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再也回不去的故乡(1/1)
“北狄人见我父亲没用了,便想撂开手直接把人给丢出去喂狼。”
坤离咬牙切齿道,“不过,好在那北狄国主还算讲点道理,说我父亲救了那么多人,功劳很大,不能受到怠慢,还下令斩了欺侮我们父子的人,又让他们族里的巫医,来救父亲。”
也因此,坤离开始跟着涉足北狄巫术,甚至因为资质或许优秀,被北狄的大夫巫医看中,想收他作弟子。
但这件事,却遭到了其他所有巫医的反对。
“坤离是个中原人,怎么能做大巫医的弟子呢!”
“就是啊,他们父子并不是主动真心来投诚我国的,而是被迫才安顿下来,只要有机会回南楚,他们只怕恨不得当天就赶回去!”
“大巫医还请三思啊!”
听到这里,裴彦钧略有所思,目光把坤离又上下扫视了一遍:
“但你还是学了北狄巫术,那些巫医为什么又突然能够信任你了呢——或者说,你做了什么,让他们敞开了一部分胸襟,退让了一步。”
坤离料到他会有此问,坦然承认道:
“我——我娶了北狄人为妻。”
“……”温玉汝讶然。
坤离苦笑一声。多么讽刺啊,他的父亲跟北狄人虚与委蛇多年,却一直没有放弃回去的机会,哪怕是救一个小兵,都要想方设法打探楚国的消息,只希望朝廷能够知道他们的境地,派人来救他们。
直到父亲疯了,都还是不停地往南边望去。
而他,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却软弱地妥协了,退让了,甚至卑颜奴膝地跪在北狄国主面前,感谢他的大恩大德,哪怕他的牙齿都快咬出血来。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那些骨头硬的前辈们,都一一去了,要不是心病难医而死,要不是适应不了北狄的气候,要不是长久不配合被折磨死了。如今留下来的人,其实都已经被苦难磨灭了回去的希望,只盼着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为了这些人的活,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父亲疯了,便该由他来承担起这份照顾他们的责任,弥补他们因为对坤氏的信任而遭受的一切。
果然,随着坤离娶了北狄人,又在北狄巫医那里学医,其他医士也渐渐沉默地更加安分,在北狄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所以我说,我不配做楚国人。”坤离一字一句道,“从我出于利用的目的求娶阿妻的时候开始,从我向着仇人跪下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个北狄人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耶拿多殿下受了伤,需要来中原寻医的时候,北狄国主毫无芥蒂地把他派来,服侍左右,却全然不害怕回了故土的自己,会一去不返。
楚国不可能再接纳这么一个他了,他也放不下在北狄的妻儿了。
再次踏入中原地界的时候,坤离的内心竟然是无比平静的,仿佛这不是他魂牵梦绕的家乡。
他甚至早就已经做好了,以北狄巫医的身份死去的打算。
“只是我父亲,他不该因为我这个逆贼孽子而背负骂名。我只求世子殿下,能够差人,把他的骨灰送回厥州的家乡埋葬,让他彻底安息。”
至于他,该受什么罪刑,那就受着吧,这份迟来的业障,终有一报。
裴彦钧:“你父亲,他是怎么走的。”
不是说北狄的巫术有效,救了坤绍吗?所以坤离才这样心甘情愿地选择为北狄鞍前马后,算一算坤绍的年纪也不算很老。
“这……就要说到解先生的事了。”坤离低下头,“解先生于我有恩,我不能擅自把他的事情抖落出来。”
裴彦钧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朝廷已经查出来,解无忧和北狄那边有着些暧昧不清的关系了?你们此番又把他从榆州绑到了晋州,更佐证了这一点。
你若真想报他的恩情,合该说清楚,洗刷他的冤屈,防止解无忧被朝廷当作内奸收押了才对。”
听到这话,坤离的神色变得焦急起来:“解先生怎么会是内奸呢?此番的事情,也完全是北狄人和天水堂作乱,他是个完全的受害者才对!”
他见解先生在这程府里待着,日子也算安宁,还以为他绝对安全呢!怎么还会有被当成内奸的危险?
“晋州这件事,解无忧能说一句无辜,可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他也曾经在北狄呆过一段时间,还给北狄国主疗过伤?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解释不过去。”裴彦钧的声音变得严厉,“坤离,你真想帮他,还不如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清楚为好,否则本世子就是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啊。”
“……”坤离想到了父亲的骨灰,和解无忧的恩情,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说了下去。
“北狄的巫医之术,对我父亲的癔症确实有效,但却有限,经此三年,虽然好转,父亲却还是保持着如同孩童的心智。”
身体虽然暂时维持了一线生机,不会立刻死去,但还是饱受病痛的折磨。
直到解无忧来到了北狄。
“解先生一出手,我父亲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快速好了起来。”坤离的脸上浮现出深沉的悲喜交加,声音像是从一把死水里发出的,又难以继续地停了下来。
温玉汝仿佛从他的停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然后呢?”见坤离不说话,谢止嫣不解地蹙眉问道。
裴彦钧不忍地闭了闭眼,没有逼迫坤离继续说出后续,而是问道:
“解无忧是自己前往北狄的,还是和你们一样,被北狄兵士们绑去的?”
“解先生是自己去的,但他绝不是为了勾结敌方!他——他是知道了我们的遭遇,想来救我们,和北狄人谈条件。”
这份迟来的救助,甚至是出自一个民间的游医,朝廷从来不曾把他们这些虫豸放在眼里。
“你们没有同意?”裴彦钧心下了然。
“还活着的那些前辈们,都已经在北狄有了安稳日子,而且耻于回国。
——或者说,害怕面对旧人旧地和曾经的自己,宁愿假作自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