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巫蛊乱世24:要留青白在人间(1/1)
“你为我拟书。”将军休息了一会儿,逐渐平复下来,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靠在背后的营帐上。
“是。”小将低着头寻来纸笔,在几案上铺开,再次走到将军身边。
“我辈将士,驻守边疆悍不畏死,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所求不过保家卫国,荫妻蔽子。”将军停了停,微微缓过一口气,眼角里藏满了无奈和心酸。
“然,世事无常,无计可施,老怀怅然。”
小将的手顿了顿,又接着写下去。
“遂劝慰吾儿,平戎之策做杂书,换得林荫树长成,桃源之乐,亦无穷也。”
一封家书已完,老将军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小将。
“你拿去送到驿站吧,”老将军摆了摆手,爽朗的笑道:“总不至于死到临头了,连最后一封家书都不让我写吧?”
小将深深地低下头,衣袍的下摆里闪过一道银色的微光。
“对不住了,将军。”他声音低沉,飞速闪身至老将军身后,一刀无声的刺下。
血色无声的流淌下来,刀锋染上鲜红,老将军身影震了震,却仍然挺直的坐在主位,只是面上一点点苍白下去,生机从他体内逐渐流逝,像是被厚雪掩盖着枯萎下去的青松。
“百姓何辜,士卒无罪。纪某违逆皇令,可慨然赴死,但请公子勿伤兵中将士一分一毫,可否?”
“可。”小将抬起头,赫然是长青,他手中微微用力,刀刺入的更深了。
老将军目光悠长的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血液的流失一点一点带走他的生命,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飞速的划过,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那是个很健康漂亮的姑娘,可惜死在当年的乱军手中。
当时她不过十六七岁,是个大姑娘了,可死后的尸体只有那么小,还被挂在城墙上,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几乎被折磨的看不出原样了。
那时他为先皇征战在外,后方空虚,那个败类之所以敢挑中他家,也不过是看中这点,成了权势之争的漩涡,为了杀鸡儆猴罢了。
龙生九子,居然也有这样的杂碎,简直枉为皇家血脉,不配为先皇的血脉兄弟!直到如今,想到惨死的女儿,他也仍然咽不下这份刻骨的恨意。
那位皇子放任将士肆意妄为烧杀抢夺,搞得怨声载道人心惶惶,先皇继位后,直接将他赐死,尸身不入皇陵,随便扔进了一个乱葬岗,不知道被哪里的野狗啃的残缺不全,也是大快人心。
只可惜,他的女儿成了那次流血事件的牺牲品,无论把罪魁祸首处死多少次,她都再也回不来了。
他总怀疑自己可能是杀孽太重,所以才一生子嗣单薄,年近五十膝下才有了这么一个独女,看的眼珠子一样,可惜到头来却因他而死。
可不想他一生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却换不来家人的安定……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这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里,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可是……纸条上的墨字历历在目。
“皇后失德,谋害皇子及宫妃,现令纪将军即刻班师回朝,羁押毒后,辅佐太子登基,事成之后,可封将军为安武侯,食千家之俸,享百世之禄也。
——贵妃卫氏”
他老了,早就没有心力去搅和夺嫡这趟浑水了,况且他如今已经连子嗣都没有了,要这百世俸禄有何用?
京中的局势变化,万千各方势力揪扯不断,原本如同虎狼之地的塞北反而成了一方权势外的净土。
感官一点点麻木,他在心里叹息。
皇权呐,从来都是这般不由人。
如同一座大山压下来的时候,从来不问他人的意愿。
如今也终于轮到了他。
他不愿回京,将刀剑对准自己庇护下的百姓,可是这卫氏女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将这近乎谋反的内容写下来,将来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根本没有为他留下第三条路。
血液从喷泉变成小股的溪流,最后变成滴滴答答的沙漏。
他的瞳孔逐渐散开,漫成一片混沌不清的黑,胸膛的起伏逐渐压下去,只有腰背仍然是挺直的。
他就这样死去了。
那个叱咤风云戎马一生的将军,他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营帐的最中央。
他被那名为权谋的静水缓缓的漫过口鼻,溺死在这片远离故土的冰天雪地里。
长青收回刀,俊秀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僵硬的像是地下墓穴里刚出土的人俑。
“将军走好。”他深深地弯腰,旋即手腕一抖,甩出一串血珠,抽刀入鞘,转身就走。
长青挑开营帐上厚重的帘子,瞳孔一缩。
血液汇成了小河,顺着凹凸不平的土地蜿蜒的流淌着,篝火被打翻,点燃了不知道多少帐篷和物资,绵延在一起,连成一片火光冲天的热浪,连塞北冰冷的空气里都是腾腾的热意。
空气中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出声。因为他们早已成了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埋进火里,正在或者即将成为这把大火的燃料。
外围有三三两两的怪物巡梭着,火光把黑色的剪影映衬的更加分明,狰狞的骨刺嶙峋,青黑的皮肤上全是浓郁深沉的血色。
长青晃了晃神,他看着这地狱一样的场景,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里就像是他想象中自己该有的归宿。
如果有一天身堕无间,那也是他活该,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在他手上的无辜性命?
“办妥了?”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
长青赶忙扭头看过去,条件反射的行了一礼:“父亲,将军已经仙去了,不会有人打扰咱们的计划。”
“好。”
……
第二天早上,天气灰蒙蒙的落着小雨,纪吹雪瞧了一眼天色,干脆直接让人把早膳送进后院的亭子里,约上楚知知一起,两人可以一边用朝食,一边欣赏细雨朦胧里的秋菊。
正用到一半,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匆匆忙忙的赶进来,脸上带着忧色。
“陶二大娘,怎么了?”纪吹雪放下筷子,这人是管家的内人,也是她小时候的乳娘,没有什么要紧事是不会来找她的。
“小姐……”陶二大娘直接扑倒在地,哭天抢地的磕着头,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