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门(1/1)
解决完外人,总要看顾一下自己人,不过显然这时的姝藜也没有多少耐心,她这个热闹虽然脾气差的要命,但有一点好,她总能一碗水端平,尤其是在骂人的时候,她气急了起来,连她自己都囊括其中。
“东篱平日就教你们这些?”
她瞧着后面那个重伤的弟子,刚才那一掌虽有些力道,但伤不及此,他确实有些弱不禁风了。
那时的姝藜还不知道,这个在她眼中弱不禁风的弟子,以后跟她却有着不小着渊源。
“你这个老女人,怎么敢直呼师父名讳!”
姝藜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佯装要打,那人也立刻抬手挡在了自己脑袋前面。
反应倒是敏捷。姝藜不禁在心里暗暗称赞道,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大抵是瞧出了她的无奈,身旁一人拱手揖道:
“师叔莫怪,不妄性急,无礼冲撞,并无诋毁之心,望师叔见谅”
不妄,这名字取得好,不用想一定是出自东篱,果然呐,还得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连名字取得都那么贴切。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见了阿泷的影子。
“你叫什么?”
“弟子不惑,乃师尊座下首席大弟子”
怪不得那么的相像。
“你又如何知我?”
“师父在门中常常提起,说您是真正的剑道魁首,一把青霜剑挥却四方无名客”
姝藜闻言不禁无奈的笑笑,如今想起来,当初的她确实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在。
姝藜用青霜剑送那个受伤的弟子先一步回到了玄门,其余人等紧随其后。
这是姝藜时隔多年再一次回到故土,与旧友重逢。东篱已经早早的等候在了门外。
甫一见到他,姝藜的心里五味杂陈,或许是因为当初的不辞而别,又或许,她对他心中本就有愧,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扔在九烟山上,他连个能说话的伴儿都没有。
“你回来了”
东篱并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反而对于她的归来甚是欣喜。
姝藜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当着众门徒的面儿,她还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东篱,她只能回之以微笑,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对他说,只消见到他,她的心中就总有亏欠。
几年不见,他到老苍了,但行走之间依旧风度翩翩。
千初殿还与之前并无两样,只是少了许多熟悉的身影,面对满殿众多的面孔,陌生之感如潮水般向她的内心席卷而来,也是在那时,在那个名为不惑的少年之下,姝藜忽然意识到,原来属于她们的时代早已过去,而如今的玄门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日暮时分,姝藜又一次回到老地方,坐在后山的孤石上静静的看着月亮,在她心里,这天上的月亮是世间第一好看的东西,任凭她怎么瞧,也是瞧不够的,在她最为茕茕孑立之时,也总是天上的这轮明月陪她,尽管她昔日伙伴都失散,可是月亮,无论她何时向往,都会出现在她的头顶,照耀着她前行的每一处方向,便随着她走过了一寸又一寸的土地。
只是它,也不属于任何人。
世间之物,本无常主。
江上清风,山见明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当她恍惚间,东篱拎着两壶酒,将他的拂尘放在了一边,于她的身旁坐定。
她看着他手中那两个还沾着泥土的罐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刚起出来的,而后便匆匆拿来与她。
“玄门有禁令,门中弟子不得饮酒,怎得这规矩如今到你这就改了?”
他笑道“规矩还是原来的规矩,只是好友归来,只招待你素斋未免太不成样子”
“你变了,东篱”
我一脸平静地望着他,他从前一向令行禁止,甚至有时循规蹈矩到几近迂腐。
她记得,从前是松岐坐在这里偷偷喝酒,如今他们俩都成了不守规矩的人了。
“你不也变了,从前这样素净的衣裳你可是向来瞧不上眼的,只有最艳丽的红才能衬出你的张扬”
他打开罐子,一股桂花的香气飘然而来,被这夜里的风一吹,散在了山月之间。
“我记得我们在荒原之上迷失了方向,你一袭朱殷色衣裙望着远方,似是独立于苍茫之间,彼时朔风一吹,远方走来一列迎亲的车队,你站在土丘之上,衣裙飞扬于风中,像极了逃跑的新嫁娘”
“你还记得呢?”
“你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总爱跟松岐斗嘴,虽然辛川总爱说你没心没肺,但那时的你也真是热烈明媚。”
他打量了姝藜一下,继而说道:
“与现在的你判若两人,你的眉心处,出现了少有的稳重”
那是师父在世时最期待看到的。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觉得他所言不虚,像这种海天霞的颜色,应该更适合风致,总是少了许多明艳。
衣物折射人心,心境不同,余下也就不同了。
“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向东篱,倒像是隔着飘渺的山风说给当年初到九烟山上踽踽独行的自己,那时,她会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一遭吗?
“你知道吗,东篱,在你没们没来之前,我独自生活在九烟山上的那三年,我已经习惯了孤独,我的心在一寸一寸的凉下去,我本能的不去期待,也不去依靠任何人,将我的心同外界隔绝开来。”
说到这儿,姝藜突然起身,一只手拎着酒壶 ,慢慢的在一阶又一阶的石头之间缓缓踱步,漫无目的徐徐行走起来。
她说出口的话,没指望着有人回答。
“我八岁那年,被我养父从土堆边捡起,带我回了他的家,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酒铺里做伙计,一做就是又一个八年,本来,我没想着用时间计量的,我那时以为酒铺就是我的家,可是最后他也没了,上天似乎总是在跟我开玩笑,在我在人生 的下一个节点茫然不错的的时候,我遇到了师父,是他带着我回到了九烟山,我以为,我会长久地在这儿待下去,可我似乎血中带风,注定要漂泊。”
说到这里,姝藜顿了顿,仰头喝了一口酒
“若有可能,我真想再见他们它们一面,说到底这一个个儿的还真是倔脾气,竟然一次也不回来”
东篱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那时的姝藜学会了隐匿心事,故而有些注定要伤心的话语从来不被提起
“去年我取道眉州,寻了风致”
“她好吗”
“儿女绕膝,美满幸福”
“她本不是道法中人,为这苍生修炼十几载,也改有尘世的圆满”
正如此刻苍穹之上的月亮一般。
当年她同风致一起住在四时芳华之时,风致总是教我绣花织补,她精于女工针线,而姝藜总是大大咧咧,无形之中浪费了她不少好料子,后来凭着她那双巧手,做了一个剑穗予她,到如今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了。
姝藜有时也会恍惚起来,总觉得每个细雨微风的清晨或者夕阳漫天的傍晚就会瞧见故人的影子,当年同住四时芳华朝夕相伴的两人,如今也已天各一方。
“松岐呢”
“自从风陵渡一别,我们已久无音信,眼前也许久不见琴鸟的踪迹,这个浪荡子不知又宿在哪出温柔乡了”
松岐这个人,有点正义,但是不多,神仙清心寡欲,他可过不那样的生活。
回想当年,我们前往瀛洲寻菡萏之时,他最喜招摇,偏偏他邪魅风流,生得一副好皮相。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依斜轿,满楼红袖招啊
许是姝藜上了岁数的缘故,闲暇之时,我总爱追抚往事,可那些欢愉恣意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风雨碾过旧岁,她也无法在窥得故人一面,如今,也只剩下她与东篱。
这时他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九烟台互诉心事,菡萏之花仍旧同往常一样没有本源之力,与这黑漆漆的夜色相融。
那时的她们都还太年轻,轻狂到负气出走。他们总以为相见如同挥手道别般容易,便没能想到以后的遭数。
天涯各一方,阻隔他们相见的不是心结,而是他们谁都无法确定,那份情谊是否还日从前。有些事情的发生注定会对一些事物做出改变,尽管这并不发自我们的本心。
下山的路那样的容易,上山的石阶上却再没踏上过往昔的足印。
后来她踏遍三山九川也没能完成师父和阿泷的遗愿,菡萏本源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当年水元仙君留下的方法唯此一种,但苦寻无果。
她常常深夜望月,这成了她每日几乎必做的事情,没有谁来的日子,也总是青霜陪她,她谁都没有等,因为她深知他们不会再来。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