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访友(1/1)
三月初三上巳日的时候,广陵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出门到扬子江畔祓禊以祈求消除灾祸与疾病。
而当世的文人名士们却有自己独特的方式祓禊——曲水流觞
在小溪上放好酒杯,任酒杯顺流而下,在谁的面前停下,其就要饮酒作诗,做不出来便自罚三杯。
原本这等雅事,必然是也有祁楚的身影的,然而今日他却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去拜访一位友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谢婵之兄谢璟去拜访一位友人。
……
依旧是在马车上,谢婵正在赌气,半句话也不愿同祁楚讲。
她没想到祁楚要假借她兄长之名去拜访那位大将军的后人,还要让她配合他骗人。
四十年前,邺国内乱。谢太傅与几位忠臣名将一同平定了叛乱,其中就有后来官至大将军的宋昶。
而他们今日去拜访的就是宋昶之孙,宋道隐。
当年宋昶位高权重,深得天家信任,但因他向来不工于心计,且出身寒门,没有家族势力依靠,所以没几年便被小人陷害,郁郁而终。
朝廷本着不能将事情闹得太难看,于是给了宋昶之子县男的爵位,但是却没给他家世袭权。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狡兔死,走狗烹。
叛乱平定以后,没必要再培育出一个世家。
到了宋道隐这一代,宋氏已经彻底被朝廷遗忘了。
自从方才祁楚同谢婵说了此行目的以后,谢婵就一直没搭理他。
见谢婵小嘴微噘,始终气鼓鼓的,不愿意同他讲话,于是他柔声说起了好话。
“阿婵,你可放心,我必不会做有损你兄长名誉之事。”
“那你为何不以自己的名义去拜访,非要用我兄长的名义!”
谢婵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做对他兄长不利之事,若不是今日上了马车以后祁楚才告诉她真相,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来的。
“我若是以自己的名义去,宋玄之必然不会见我。”
“为何?”
“当年我父北伐,请他父入幕为宾,后来却不曾重用,他父便递了辞呈归乡了。”
“我记得他父不是学识与才能斐然兼蓄吗?大将军北伐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未曾重用呢?”
祁楚有些尴尬地说道:“他与我父政见不合,倒是你伯父……”
谢婵恍然大悟,也如祁楚一般尴尬了起来。良久,她才道:“你还未说,为何要借我哥哥之名?”
祁楚道:“宋道隐志在山林,不与士族相交,原先去拜访他的都被他拒之门外。”
“宋大将军与谢太傅交情深厚,你兄长是太傅嫡孙,又是誉满天下的名士,他怎么也要给你兄长一个面子。”
祁楚将谢璟夸赞了一番,让谢婵的脸色好了许多,态度也缓和了起来。
“那你为何要去拜访他?”
祁楚也不瞒着谢婵,说道:“我这番应当不会再回江陵了,我打算向陛下举荐宋玄之接任江陵县令。”
“举荐他接任江陵县令?”
谢婵觉得十分可笑。
“祁楚,你是打算让他去见识见识好县令怎么贩卖私盐,还是怎么私铸铁器?”
这是谢婵第一次当着祁楚的面叫他的全名,说的话也是十二分地嘲讽。
祁楚一听便知道谢婵实际上还未消气,他说道:“这些你不必多虑。”
“哼!我才不管你。”
谢婵又不理他了。
“你若是帮我,我同你说一件事。”
“我才不听。”
“与你兄长有关。”
谢婵十分怀疑地看着他,说道:“你说罢,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祁楚拒绝道:“眼下不能说,须得你帮了我。”
“你指定是骗我。”
“近日听闻谢沅玉定了亲,不知道你阿嫂是谁家……”
谢婵打断了他
“我帮你!”
经祁楚这么一说,谢婵才想起来她兄长如今已二十又五,怎么也该娶妻生子了。
一想到这个,她的一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祁楚见谢婵的情绪低沉,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
谢婵掀开车窗,不再理他,只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才问祁楚:“阿兄要是成婚了,我可怎么办……”
待谢婵回过头来,祁楚才看见她两只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马上便要溢出来。
一时间,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婚姻嫁娶,人之常情,不论如何,沅玉是你兄长,这是不会变的。”
“不一样……”
谢婵的眼泪应声而落。
谢婵的母亲生她时难产,拼了命才将她生下来,却也因此身体一下垮了,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所以,她一出生就注定是不受待见的存在。她的父亲也并未给过她多少温情。
她努力地学习那些女训女戒女德,拼了命地练字刺绣,只是为了让她爹能多看她一眼。
但是随着她慢慢长大了,她才明白。不喜欢她的人,不论她做的再好,也不会喜欢她。
但是谢璟不同,他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永远都是谢婵的影子。
谢婵所有的开心与不开心都会同他说,他总是耐心地听她说完,或是静静地看着她笑,或是温柔地安慰她。
在谢婵的眼中,这天底下没有比她兄长更好的人,所以在她当初听祁楚说谢璟依然在暗中寻她之时,她才会忍不住哭泣。
“想他了?”
祁楚从袖中拿出手帕,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强势又不失温柔地替她擦干眼泪。
“嗯。”
谢婵的眼眶还在往外冒眼泪,祁楚只能无奈地再替她擦拭干净。
“那有什么可哭的,嗯?”
“你又不懂!”
谢婵带着哭腔反驳他,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无力。
“好啦。”祁楚松开她的下巴,将手帕收进袖中,哄着她道:“快到了,过会儿要乖乖配合,知道么?”
“那你不许诓我,一会儿要告诉我哥哥的事。”
“好。”
……
马车停在了一栋茅庐前,这就是祁楚说的宋道隐的家。
他先前已经叫人以谢璟的名义送了拜帖过去,对方却未回。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这拜帖对他来说,不过是为了让宋道隐知晓‘谢璟’要来。
因为是茅庐,所以连门也没有,二人很轻易就进到了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中。
院子的空地上,被开垦出几块奇形怪状的菜地,上面长满了野草,野草丛中,依稀可辨得几株豆苗。
这是种草,还是种豆呢?
谢婵在心里想了一下,她觉得宋道隐必然是不懂得种地的,不然他会将菜地垦得四四方方,而不是这般歪七扭八。
并且,没有人种豆苗会将豆种都撒在一个坑中。
谢婵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由于在周家的那段经历。不然她肯定也与这茅庐的主人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他好像不在家中。”
谢婵从窗子口往房子里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谁在寻我?”
谢婵回头看去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
他身着麻布粗衣,脚上穿着露趾的草鞋,乌黑地长发随意地披在肩膀,鬓边别着一朵黄灿灿的迎春花,正步履轻快地朝着他二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