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 章 清明(1/1)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
谢婵百无聊赖地坐在廊前观雨。
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院中,她觉得古人说得半分也不错。
清明就是应当下雨的,也必然要下雨。
事实上,清明节气在每年的日子并不固定,往往在仲春与暮春之交,斗指乙之时。
依照本朝的习俗,要持续十日。
这十日里,寻常百姓则是踏青扫墓,而天子则要携百官去西陵祭祖
也正是因为天子祭祖,这些日子谢璟忙碌得不可开交。
谢婵知晓谢璟如今事务繁多,所以从来不去打扰他,同时她也牢记谢璟的叮嘱,即使自己在家中再闷得慌,也不会随意出门。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给兄长添麻烦。只要清明过去了,她就能与兄长一同去并州了……
白天的雨持续下到了夜里。
谢璟回到宅院时,谢婵依旧在走廊上坐着。
她的身旁放了一盏油灯照明,未穿鞋袜,两只白嫩的脚丫露在外边,下巴抵在蜷缩的双膝上,两只手托着腮,看见谢璟来了脸上蓦地绽出一个笑容。
“怎么不回屋去,也不怕着凉?”
谢璟虽是责备的语气,但难掩关切。
“我在等阿兄来呀。”
谢璟捏了捏她的脸蛋,催促道:“傻阿月,快去穿了鞋袜,咱们今夜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祭拜母亲。”
谢婵闻言一下收起了身上的懒散劲儿,万分不敢怠慢,她迅速起身回屋穿好了鞋袜。
她出来的时候,谢璟已经将祭拜用的东西都收好了,手里正拿着一件蓑衣。
“阿月过来。”
谢璟替谢婵把蓑衣披好,又帮她戴好斗笠,然后才拿起另一件蓑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正要戴斗笠时,谢婵抢着说道:“我来帮哥哥。”
谢婵凑上前,踮着脚尖替谢璟将固定斗笠的绳子在下巴处系好。
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谢璟又点着了一个带罩子的灯笼,而后才拉着谢婵出门。
“阿兄,白天你可是随陛下去西陵了?”谢婵一边走一边问道。
“嗯。”谢璟道:“从西陵回来以后我又随父亲去祭拜了族中先祖,故此才回来的如此晚。”
“父亲没有提母亲吗?”
由于谢婵是女子,清明祭拜族中已故亲长之事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但是以前每年祭拜完先祖,父亲都会带她与兄长一同去为母亲扫墓。
谢璟叹息道:“继母在室,父亲即便是想来看望母亲,也要斟酌其脸色。”
谢婵心里一阵难过。
觉察到妹妹低沉的情绪,谢璟拉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了一处乡野间。
谢婵举着灯笼,盯着面前的土丘,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这里就是埋葬母亲的地方
她一出生便,母亲便死了,她是从来没有过母亲的孩子。
谢璟明白谢婵心中在想什么。
从小到大,父亲都不待见妹妹,不论妹妹多么乖巧懂事,刺绣练得多好,父亲始终都不愿意夸奖她半句,因为父亲始终觉得是妹妹害死了母亲。
“好月儿,不是你的错。”
谢婵点点头,强行咽下喉中哽塞,然后蹲了下来,用斗笠替正在烧纸钱的谢璟挡住飘下来的雨丝。
地上都是雨水,谢璟只能点燃纸钱后用手拿着,任其在手中燃烧,待快要烧尽之时才松开手,放到坟前。
将所有纸钱烧尽,谢璟又用地上的湿哒哒的泥土将灰烬仔细掩埋好。
他之所以夜间带谢婵来祭拜,就是怕谢婵被人发现,如今自然是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
二人在坟前沉默了许久
最后是谢璟先开口道:“阿月,我们走吧。”
谢婵正要答应,却忽然发现不远处何时燃起了灯火,她指着那个方向对谢璟道:“阿兄,你看那边——”
谢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些人影,那处的人排成两列,每人手上都提着两只灯笼,正在缓缓朝一个方向走去。
“阿兄,竟还有人如我们一样夜半才来祭拜?”
谢婵看着那处的人影,猜测道:“莫非他们也是有什么事,只得趁夜深无人之时才能出门?”
谢璟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个方向似乎是祁宣武墓。”
宣武,是祁峋的谥号。
虽说当年祁峋思谋帝位,但毕竟未有起兵作乱之事,天下百姓眼中他始终是功勋赫赫的大将军,加之当时兵权尚在祁峤手中,故此朝廷在他死后时才会给了宣武这个谥号。
“莫非是哪个仰慕大将军英名之人来祭拜的?”谢婵满腹诧异。
当年祁峋薨后,京城万人恸哭,夹道阻拦朝廷将其遗体送回徐州家中,朝廷没办法,最终以王侯的礼节将祁峋葬在了京城城郊。
每年清明前后,前来祭拜的百姓多不胜数,甚至还在墓前为他立了一所祠堂以供奉香火。
谢璟道:“看样子不像是来祭拜的寻常百姓。”
谢婵也觉得那些人的排场不像普通百姓。
“那还能是谁?”谢婵更不解了。
谢璟又观察了一会儿,才说道:“是长乐公主。”
“长乐…长乐公主何以要夜半来祭祀祁大将军?”
谢璟摇摇头:“公主应当也是如你所说,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谢婵点点头,目光停在那处停留了一会儿。
微风把雨丝斜着吹到了她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
如今是在田野间,谢璟怕待的久了再冻着谢婵,于是道:“公主应当不愿被人打扰,我们走罢。”
“嗯。”
两人举着灯笼往回走,走了不多时就看见了停在道上的马车,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公主来时所乘,只是马车附近似乎还有一个人……
今日真是没完没了了,谢婵想。
在公主马车附近的那个人,就算是黑灯瞎火谢婵也绝不会认错。
只不过那个人看见公主祭拜完带人往回走以后便隐入黑暗中离去了。
他在躲着公主?
又或者说是跟踪公主而来?
为什么要这样?
“阿月在想什么?”谢婵的思绪被谢璟的声音拉了回来。
“没什么哥哥,我们走罢。”
二人回去的路上,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
谢璟见谢婵从方才便一直思虑重重,于是问道:“方才那人阿月可是认得?”
“不认得。”
不知怎的,谢婵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即便是认得却也不想说。
“既然阿月不认得,那便不要想他了。”
谢璟不喜欢谢婵这样想着别人,为别人而忧心忡忡。在他看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只有他才会永远对她好。
“好!”
“今日奏批已经下来了,明日卸任后便可着手准备出任并州事宜。”
谢婵闻言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谢璟,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睁得浑圆,满眼都是惊讶之色。
“我说哥哥怎么如此着急,今日先随陛下祭祀西陵,又与父亲同去祭祖,一回来又带阿月去祭拜母亲。”
清明十日都是祭拜的日子,若是说为了掩人耳目,谢璟也不必如此安排得如此紧凑。
“阿月多在洛阳一日,便会危险上一分,城中豫章王的耳目不少,想来此时他也早已知晓阿月已经回京了,只是近日忙于西陵祭祀之事,所以才未向父亲提及。”
谢婵明白,豫章王私心谋逆,这等祭祀历代先帝的大事,他必要亲自操持礼仪,以彰显地位。而那位皇宫中的天子只是个扯线木偶,去西陵八成也仅是走走过场而已。
“快些走罢,待会儿你可真要着凉了,过了这两日再容你欢喜。”
“好!”
谢婵此刻连步伐都轻松起来了,还哼起了孩童时常唱的清明小曲儿。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过,今日过后,她与谢璟再次相见时,竟又是一场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