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还债了（1/1）

或许今夜注定不平静，鹿溪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了一辆并不低调的豪车停在爷爷的车位旁。

她原本不怎么样的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

该来的总会来的，鹿溪抬头深呼吸一下，调整好情绪之后，这才迈开腿朝楼梯口走去。

“小溪，爸爸刚好出差经过，来看看你。”坐在沙发上的鹿铭站了起来，朝她略带讨好地笑了笑，道。

眼前这个看起来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父亲。一个满腹诗书的教书匠，大半辈子都在教书育人，却没把自己活明白的斯文败类。

“现在才想起来看？你家那位让你来了吗？”一直待在书房避而不见的鹿奶奶这才走出来，上前将鹿溪拽到自己身后，朝这个糊涂儿子质问道。

鹿铭脸色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苦笑了声道：“俊儿最近在养身子，金慧忙里忙外地照顾，实在抽不开身过来看二老。方才我来的路上，她还打了好几通电话让我一定帮忙转告，要替她给你们二老问好。”

鹿奶奶气得直瞪他。

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儿子，面对他几十年了，哪里看不出他的心虚。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当着孙女的面，有些话也不好说，怕孙女为难。所以她只能硬生生地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数落和不满。

狠狠地瞪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小溪，你看，你在奶奶家也住了一阵子了，是不是该回去了？”鹿鸣不等自家母亲发作，赶紧把这趟来的目的朝一直保持沉默的鹿溪道出：“你小俊哥哥最近身体状态好了不少，一醒来就问你在爷爷奶奶家过得好不好，几时回家，看来是想你了。”

他的语气虽然带着商量的意味，但态度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决。

听着他的语气，鹿溪明白了。

啊，原来是手术时间提前了呢，怪不得急哄哄过来寻她。

鹿溪微垂眼眸，掩饰眼中的厌恶和冷漠。

不明就里的鹿奶奶一听更是火冒三丈。

直接呛他道：“回家？兮兮的家就在这里！她哪里都不去！”

她怎么教书育人一辈子，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糊涂东西！

鹿鸣没有接母亲的话，而是温和地朝鹿溪道：“小溪，爸爸知道你在奶奶家住的很开心，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无奈和为难，“你一直没有回去，小俊几乎每天一醒来就会问，很担心你呢。”

鹿奶奶简直要气笑了，刚开口要什么，就被鹿溪拽住了胳膊，阻止她继续说话。

鹿溪朝奶奶摇摇头，而后朝她的父亲轻声道：“我知道了。”

鹿铭见她这么乖巧懂事，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奶奶，我跟爸爸过去待几天就回来。”她认真地看向鹿奶奶，“您放心。”

鹿奶奶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的妥协是不想她与鹿铭的起冲突，与摇摇欲坠的母子闹得关系更僵。

她叹息了一声。

这宝贝孙女就是太懂事太乖巧了。

叫她怎么放心得下……

鹿奶奶心疼地看着她，分明是大人作孽，苦的却是孩子。

她不舍，但也无可奈何，鹿溪不仅是她的孙女，也是他的女儿。

她不忍心辜负鹿溪的妥协，终是没有再坚持，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鹿溪的脑袋，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鹿溪用脑袋蹭了蹭奶奶的手，点点头应了声好。

……

鹿溪在父母多次争吵中，也了解了个大概。

二十年前，鹿铭和大学同学金慧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知怎么金慧突然就反悔了，与家里安排的男人结了婚。

鹿铭在一次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方胜男。方胜男对他一见钟情，主动表白后，他没有拒绝，很快俩人就领证结婚，一年后，方胜男怀孕，生下了鹿溪。

三岁前，鹿溪还是个父母疼爱的孩子，直到金慧离了婚，带着孩子来到他们生活的城市。

遇上金慧母子的那一刻，鹿铭就疯了。

金慧的婚姻，是被强迫的。因为家里收了男方巨额彩礼，转手就用来给金慧弟弟娶媳妇用了。无力偿还的金慧只能服从家里安排，嫁人。

还有，林俊是金慧和鹿铭的孩子。

林俊在学校晕倒，不但查到了白血病症状，与父亲的血型还对不上。

喜当爹的林父自然是火速离婚，甩了这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儿子。

从那以后，鹿铭的心就偏到了没边，不止一次提出要和方胜男离婚。

方胜男也是个倔强的性子。

凭什么，当初结婚你情我愿，没人逼着他结婚。现在嘴一张就没有爱，要离婚！那他们之间的婚姻算什么，鹿溪又算什么？！

方胜男自然是不肯离婚的。

但这些年的纠葛和争吵，让方胜男身心疲惫，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早年丧妻的陈叔叔与方胜男因为工作上的合作，经常在一起出差。原本就是邻居的他们，早已认识，又因为工作上的频繁交集，日久生情。

不想再耗费精力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的方胜男跟鹿铭提出了离婚。

鹿铭同意了，却提出等鹿溪高考后再离婚。

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只是鹿铭给鹿溪安排高考前的全面检查，里面加了几项骨髓匹配。

鹿溪的适配度最高，满足给林俊进行骨髓移植的条件。

高考完的那一天，鹿铭带着她说是庆祝，但却将她领到了金慧的家里，俩人齐齐整整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恳求她救救他们俩的孩子。

鹿溪冷眼看着不断给她磕响头的鹿铭和金慧。

她没有丝毫动容，心底只有一片冰凉。

“小溪，你救救小俊吧……”

“小溪，求求你，他，他也是你的亲哥哥……”

俩人的声音都哽咽得厉害。

瞧瞧，多么情深意切的有情人，多感人的场景，为救他们的孩子，不惜放下身段脸面，跪求磕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孩子做尽了一切。

可这一切却让鹿溪觉得讽刺至极。

“亲哥哥？”她冷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俩人，“我没有亲哥哥。据我所知，我妈只生我这么一个女儿。”

“小溪……”金慧听着她的话，哭着摇摇头，“小溪，我知道，因为你的母亲，所以你对我心有芥蒂。你对我怎么样，都行！但，小俊是无辜的，他……”

“救？”她简直都要被逗笑了，看着与泪俱下的金慧，轻蔑地勾起嘴角，“我为什么要救？林俊是你生的，不是我生的。他是你金惠和我爸生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溪，小溪！”金慧见她不为所动，甚至抬脚要离开，赶紧抱住她的腿，泣不成声地道：“小溪，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恨，我……你打我，骂我，都成！只要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惠慧……”鹿铭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卑微祈求，红着眼眶，挪着膝盖上前将金慧护在身后，哽咽地朝鹿溪道：“小溪，爸爸求求你，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小俊是无辜的，他真的很需要你，你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吗？”

鹿溪咬着牙，垂下眸看着俩人，深吸了口气，"如果你们非要我去救他，也不是不可以，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金慧愣了愣，不解地看向鹿铭。

“小溪……”鹿铭也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爸，你不会以为这么跪在地上，我就能无条件提供骨髓移植了？”她闷笑了一声，“爸，我记得我妈跟你协议离婚里，几乎没有动摇你名下的资产一分一毫。”

鹿铭诧异地看向这个一向安静乖巧的女儿，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记忆中，他的女儿，是那么的单纯善良，像个小天使一般。可此时眼前所见却是那般的陌生。

他有些无法理解，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物质和冷血。

鹿铭沉默着，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陌生的女儿。

“阿铭。”救子心切的金慧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碰了碰鹿铭的胳膊。

“什么条件，你说。”回过神的鹿铭，看着金慧哭肿的眼睛，叹息了一声，将她扶起来，坐在沙发上，这才朝鹿溪道。

“金沙湾花园的房子，还有宜居嘉园的小别墅，归我。”鹿溪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句地道。

她的话让鹿铭脸色变了变。

这是鹿铭以个人名义投资的两套房子，他的眼光不错，现在这两套套房比他买入之时，翻了两番不止。

他拧紧了眉，显然没想到鹿溪会这样狮子大开口。

这两套房他是准备一套给小俊做婚房，一套与金慧住在一起生活养老的。

“怎么，不舍得？”鹿溪挑衅地勾唇，眼底闪烁着恶劣的笑意。

“小溪，你……”

“可以！”金慧突然开口，打断了鹿铭的话。

鹿铭惊讶地看向金慧，“慧慧，你怎么……”

“阿铭，钱财都是身外物。”金慧温柔地握着他的手，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刻了，坚定地看着他，道：“没什么比小俊的命还重要。”

鹿铭沉默了片刻，回握住了她的手，妥协地朝鹿溪道：“好，我答应你。”

鹿溪看着俩人相濡以沫，决心要共度患难的模样，嘲弄地勾了勾唇，“什么时候办好过户通知我一声。”

说完，她抓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推开大门离开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

她径直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闭上，电梯里灯光照射出鹿溪苍白的脸，她看着电梯门上映射出毫无血色的脸，嘴角浅泛起一抹自嘲，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她不后悔自己刚刚说的一切。

她只是有些失望。

有人说，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带着父母的期盼来到这个世界。

她可能运气不好，恰巧是其中一个不被期盼的。

突然觉得眼皮微微发烫，眼睫不堪泪水的重负，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她垂下头，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痕。

其实她挺羡慕林俊的，他虽然得了白血病，但是他拥有最完整的爱。

罢了，捐骨髓而已，就当是还债了。

“鹿先生，鹿小姐，我们到了。”尽职尽责的司机将车停稳后，出声提醒道。

鹿溪被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朝司机师傅道了声谢，推开车门，率先下了车，抬头看了眼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别墅，抿了抿唇，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