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哥哥也很好（1/1）

盛夏的午后，天热得像是在火里烤，这古老的小城像风烛残年的老者，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整个小区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树上恼人的知了在叫个不停。

“小泽，快过来这边，别晒伤了 。”一个模样富态和善的妇人撑着伞朝他招招手，虽然上个年纪，一丝不苟地束起在脑后的头发也已花白，但从脸上却看不到烦忧痕迹，显得格外慈祥。

“哦。”才上小学一年级的陈圣泽抱着他的高达机器人，踩了踩地上的探出花坛的野花，不情不愿地朝奶奶走去。

陈圣泽很不高兴，这里的小县城，没有大型游乐园，没有他喜欢吃的淮扬菜，奶奶给他准备的房间都还没有他家里的厕所大，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小跟班们一个也不在这里。烦死了！

“静秋，这是去哪儿？”牵着小孙子的黄兰馨刚要上楼梯就碰上了要出门的老同事，白静秋

“接我家兮兮。老鹿约了人去钓鱼，是一刻都等不及的。都到家门口了，都不舍得把人送回来，还让我去接。”白静秋带着几分抱怨嗔怪地笑道，低头看见她牵着的小男孩，略有些惊讶，“我说这几天你那边这么大动静呢。原来是小金孙回来了。”

黄兰馨摸了摸陈圣泽的脑袋，“嗯呢。老李那人，你也知道，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顾得来这小家伙。”

“那也是……”她话还没落音，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蓝色小身影走了过来，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家兮兮嘛？！

“奶奶，我回来了。”站在单元楼大门口的鹿溪，穿着一身宝蓝色连衣裙，斜挎着兔宝宝图案的水壶，乖巧地朝黄兰馨打招呼道：“黄奶奶，中午好。”

陈圣泽随着奶奶一起回身看去，顿觉眼前一亮，这个小女生长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脸上嵌着一双玻璃球似的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又黑又亮。

这女孩怎么长得跟国贸大厦的橱窗里那些洋娃娃似的。

“是兮兮回来啦。”黄兰馨将身边的陈圣泽往前推了推，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子，他叫陈圣泽，啊，比兮兮大几个月呢。该叫妹妹吧？”

“陈圣泽哥哥，你好。”家教良好的鹿溪抬手主动跟他打招呼，道。

“兮兮，兮兮妹妹好。”一向好强，爱当老大的小霸王陈圣泽，第一次主动喊妹妹。

“兮兮！我来啦！”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的小女孩，不知是晒的还是跑的，一张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两个高高翘起的马尾辫随着她一蹦一跳的步伐，一甩一甩的。

“是丫丫来啦。”白静秋慈爱地朝李思柔笑道，“自己偷偷跑过来的？”

“爷爷睡午觉了，呼噜声吵得我睡不着，现在都过午睡时间了，他还赖床呢！哼，大懒虫一个。”小大人似的李思柔双手一摊，叹气道。

“现在太阳还毒得很，先到鹿奶奶家吃点水果小点心，等晚一点再一块去小公园玩，好不好？”白静秋弯下身子，询问她的意见，道。

“好！”李思柔拉着鹿溪软乎乎的小手，“兮兮，你上培优班辛苦啦！我帮你提袋子。”说着就将鹿溪手上拿的资料袋，挎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和她聊着上午鹿溪不在，小公园里发生的事情。

陈圣泽看着两人都快走到楼梯拐角了，有些着急地拉了拉自家奶奶的手。

黄兰馨低头看了眼他脸上的焦急，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了然地笑了笑，开口道：“静秋，我那边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的，怕不留神撞了这小家伙，要是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让他跟着兮兮玩一会？”

“这有什么不好的。小阿泽，过来。”白静秋朝他招手，道。

半个小时后

“喂！你是爸爸，怎么能把宝宝的头塞进桶里！”李思柔叉着腰，非常不满意地指责道。

“……”陈圣泽很是不耐烦地从桶里抓起爆炸头的黑炭娃娃，粗鲁地扔在垫子上后，晲了她一眼，撇撇嘴。这个拿马桶装巧克力给宝宝吃，结果一把一把往自己嘴里塞，糊得一嘴黑的妈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

“婆婆，你看他！”李思柔拿起玩具马桶，仰起头，将里头所剩无几的巧克力豆倒进自己的嘴里后，一边咀嚼，一边带着假假的哭腔朝鹿溪抱怨道：“自从嫁进你们家，我是一天没停过，又要上班，又要带娃。娃儿是我一个人的吗，为啥……咦？后头是什么来着？”

李思柔刚刚还憋红的脸，一下恢复了正常，挠了挠头，没想起来后面的词。

鹿溪眨了眨眼，摇摇头，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台词，“儿媳妇，我知道你辛苦了。这个家，你的功劳最大，别气，我帮你收拾他。”

“你这个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媳妇，别人疼都来不及，你倒好，不捧在手心里就罢了，还敢气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熟练地抄起一边的小勺子，哐一下，敲在他的额头上。

陈圣泽没躲，鹿溪也没想到他不躲开，就这么敲了个正着。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欸？”李思柔瞪大了眼，看着他的额头红了一块。

刚刚说的时候，有这一个环节吗？

第一次被女生打到头的陈圣泽，觉得自己太逊毙了，委屈得眼眶都红了，虽然很想忍住，但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觉得太丢脸，抬手胡乱擦掉眼泪，起身跑了。

晚一点的时候，鹿溪跟着奶奶拎着一些小零食，到了他家道歉。

但丢了这么大脸的陈圣泽，躲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鹿溪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鼓起的被子，见他没有说话，伸出两根软乎乎的手指，扯了扯被角，俯下身，轻轻地道：“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我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圣泽，极小声地嗯了一声。

但她似乎没有听见，略略等了等，见他还是没有回应自己，就走出了他的房间。

他转学的地方，正是鹿溪就读的学校，但不是一个班级。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似乎总是很忙，在学校，她很安静，课间十分钟时间，就在座位上写作业，读书。放学了，又被她的爷爷送去培优班。

好不容易有空了，那个讨人厌的大饼脸，叫，叫什么李思柔的，成天围着她转。拉着她玩那些幼稚到死的过家家，真的好烦！

而且，自从上次鹿溪过来道歉后，就一直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了。

只有惹恼了她，她才会理会自己。所以，每次遇见她，他都喜欢去捉弄她，这样她就会追着自己跑。

看着她追又追不上，气得小脸发红，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夜明珠似的，忽闪忽闪的，很是可爱。

小屁孩的他此时还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只知道每次看见她，自己就能高兴一整天。

……

小孩子的童年总是那样漫长，又是那样短暂。

不知不觉地他们从小学步入了中学。

鹿溪依旧这样忙碌，参加各种的竞赛，往返于家和补习班之间。

健朗的奶奶在一个秋季感冒后，身体每况愈下，为了方便爸爸就近照顾，奶奶和他回到了爸爸所在的城市生活。

两人像是两辆背道而驰的火车，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极速狂奔着。

他是贵族学校的反面教材，班上成绩在倒数第三名和倒数第四名摇摆不定。

而她，是老牌公立中学的学霸，从初一开始就是升旗仪式上，获奖学生发言的常驻优秀学生代表。

原以为，初中毕业后，两人就会彻底走向不同的人生。

他也曾卑劣地想过，给她制造一些小意外，让她中考失利。这样，或许他就还有机会。

可是，每当他想起她拿着满意的成绩单那一刻，脸上绽放的笑容。

他舍不得了，舍不得这样的笑靥从她脸上消失。

不知道他内心的反复煎熬是否被神明所察觉，中考后的某一天，他爸爸接到了鹿溪妈妈的电话。

鹿溪中考失利了，若是报考本地的高中，将是一场灾难。所以打电话咨询中考成绩惨不忍睹，早早就为他找好了私立高中的陈父。

就这样，他又和她就读同一所高中，这一次，他们是同班同学。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迫切的，想要挣脱来自于家长的管束，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有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

他也不例外。

人教人，百言无一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当他被几个彪形大汉挟持时，才真正的明白自己是有多幼稚和无知。

只是后悔已经无用，心如死灰的他，耳边传来了她的声音，“就是他！”

一抬眼，就看到她朝自己飞奔而来。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栽了。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盛夏

少年斜跨着书包，白色的骨穿耳机覆在耳廓上，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敞开，露出白皙的锁骨，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操场边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熠熠生辉。

“鹿，鹿溪同学，请你收下。”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他脸色微红，局促却又鼓足勇气，将手中的情书递给抱着试卷，往教室走去的鹿溪。

没等鹿溪说话，戴着耳机的少年突然闷闷地笑了，回过头朝那个男生道：“喂，哥们，先来后到懂不懂？”

那男生唉了一声，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背靠在栏杆上，微抬头看他，发梢处还沾着湿漉漉的汗，眼里带着戏谑，“我也在等她呢。”

“呃……”男生此刻才认出了来人，脸色顿时僵住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捏紧了那份告白信，慌乱地道：“那，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后，拔腿就跑，就被鬼撵了似的。

陈圣泽没去看那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他走上前，手搭在她的肩上，勾起一边唇角，笑得很欠揍，“这小子长得丑，想得倒挺美的！啧，你这次的追求者质量也太次了吧！”

“谢了。”鹿溪抬手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象征性地道了句谢。

然后，抬脚继续往教室方向走去。

“诶，先别走啊！我这会是真有事！”陈圣泽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她，“我爸说这个周末要回老家，到时候一起啊！这样你还能省点车费。”

“不必了。”并不缺钱的鹿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哎，你别这么着急拒绝嘛！”他佝偻着腰，伸手地挽着她的臂弯，强行小鸟依人。

鹿溪一向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拧着眉，瞪向他。

“我懂，我懂！就问一句，就一句。”他身体侧了侧，但是挽着的手，还没有放开。

“说。”

“我听别人说，你递交了材料，已经收到加州大学的offer了？”一向嬉皮笑脸的他难得认真地看着他。

“是。”鹿溪点点头。

“那你是要出国吗？”他又继续问道。

“这已经是第二句了。”鹿溪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眸色沉了沉。

“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我保证！”他空出一只手，对天发誓，道。

“嗯。”事实上，她还没有决定，但不妨碍她点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确认了她想要出国念大学的陈圣泽，准备好资料就带着翻译去了加州，考察学校，住宿，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去细细了解，深怕有一点不妥帖的地方。

高中最后一年，他在鹿溪这位全能型的六边形战士的加持（不分昼夜各种刷题，死记硬背高中所有重点难点的地狱式补习）下，成功逆袭，高考分数妥妥过了一本线。

在这个前提下，他爸爸的钞能力稳定输出，能和鹿溪进入从高中同班到大学同专业，他是非常有把握的。

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她和他相知相识，说不定能突破一下现在的关系。

但是父亲的一通电话，将他的梦击碎了。

他的爸爸要结婚了，对象是鹿溪的母亲。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再听到鹿溪报考了A大的消息，他便不觉得惊讶了。

也是，她这么讨厌他，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摆脱了他的纠缠，何乐而不为呢。

知道了她不会出国，他也就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连夜收拾东西定机票，回了国，然后又坐车到了这个古老的小镇。

他站在角落，看着补习社门口的女孩，她安静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叠试卷，下课了的小学生们或说说笑笑，或脚步匆匆地从门口经过。

她长得很漂亮，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心软的漂亮。

她似乎看到了谁，脸上扬起一抹明快的笑容，微弯的眼眸亮晶晶的，透着一股乖巧而不自知的可爱。

迎面走来的李思柔眉眼飞扬，朝她递过去一杯奶茶，挽起她的臂弯，俩人有说有笑地朝另一边走去。

角落里的他一直看着她们俩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带着几分颓然地靠在墙边，偏头看向趴在围墙上，惬意地甩着尾巴的猫儿，抬手用小臂遮挡着双眼，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笑得颇有几分浪荡，“行，做哥哥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