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水晶球（1/1）
对于八岁的于梓杨来说，钢琴意味着什么？
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只是在琴键上一遍又一遍地进行着，重复着。
从日升到日落，再从夕阳西下到夜幕低垂，用技巧来填补情感上的空白。
他也曾想，弹琴需要有自己的情感吗？
于家给他的答案：钢琴的技巧可以超越所谓的情感，情感这些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你弹得好了，听的人才会根据自己的经历进行遐想。
评委在乎的，是弹奏者的钢琴技巧，弹奏者的流畅度。
十指砸落在琴键上，每次想到那些事情，于梓杨胸腔都会有一种紧迫的窒息感，好压抑。
那些话就在他耳边述说着：
你已经起步晚了，你必须要比别人更加努力！
你已经回到于家，就应该改口了！
不许再惦记以前那个家了，你该彻底跟你的过去划清界限！
接着，是他被推搡在地上，浑身发抖的记忆。
每每回想起以前的事，都会掌心冒汗，就算纸巾再怎么擦也止不住。
在这种时候，于梓杨总是渴望躲进一种私密且封闭的空间里，譬如壁柜、桌底这些狭小的空间。
只有这样，才能慢慢调节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躁不安。
那时的她是怎样的呢？
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中，身子在桌底下发抖。
“有人吗？”
女孩脆脆的声音隔着门响起，“请问这里有人吗？”。
“奇了怪了，刚才这个房间里明明有弹琴的声音。”
女孩声音不大，讲着不算很地道的英语。
他的出现把女孩吓了一大跳，女孩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又忍不住好奇地伸上前打量着于梓杨。
她摸了摸心口：“你怎么躲在桌子下面啊，吓死我了。”
“你是亚洲人？中国人？”
“嗯。”
女孩就像憋了许久的话，闸门一打开，滔滔不绝：“太好了，总算不用继续说英语了！”
“你也是来参加这次的国际钢琴比赛的？”
“你真的是中国人？”
“刚刚是你在这里弹琴吗？”
老乡见老乡，女孩如遇知音一般，看着于梓杨的眼睛都蹭亮蹭亮的。
于梓杨不想过多理睬，随意回答她：“嗯，你有事吗？”
女孩察觉到了他的冷淡，表情木讷了一瞬，但也仅仅一瞬，随后又扬起笑脸。
“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好像只会说嗯。”
“嗯。”
女孩长得俏皮可爱，利落的短发带着一顶棕色贝雷帽，一身英伦风穿搭，打扮得有些酷酷的。
她心里激动呀，虽然不是第一回参加比赛，但是在国外且是这种大型比赛，还是头一回见到同样是中国的选手。
不仅年纪相仿，更何况是他弹的音乐很对她口味，这更是让她如同一只小麻雀，雀跃欢呼个不停。
“李斯特的《钟》难度不低，你弹得很流畅，钢琴技巧棒棒哒！”
这种夸赞的词，在于梓杨听来，每次还真的是如出一辙。
模板式的夸赞，他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了，社交场合中的客套话而已。
“谢谢。”
于梓杨还是礼貌性地回复对方的夸赞，一些被驯化出的基本社交素养。
女孩踌躇了两秒，袒露出她的评价：“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你可能拿不了冠军，你没发现你的钢琴缺少一些东西吗？”
于梓杨挑眉：“缺什么？”
她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毕竟肚子里的墨水还是要搜刮搜刮的，“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少一种灵气？”
“你的琴声很难有共鸣，你弹的时候，是没有融入自己的感情吗？”
“弹琴就是弹琴，为什么要掺杂其他东西？”
于梓杨并不能理解。
“这怎么能叫其他东西，琴声最重要的是传达自己的心情，不是吗？”
女孩一脸的不赞同。
“这些都是可以被技巧代替的。”
苏妮睨了他一眼，强硬却又坚决地说：“当然不一样！”
她走上前，示意于梓杨往后稍稍，他默契地挪了位置。
下一秒，旋律从钢琴中奏响，是贝多芬的《月光》。
于梓杨将旋律和脑海中的音符一节一节比对着，没有出错。
他抬眼望向女孩，心想着如果曲子都能弹错，那应该也不会进到选拔的决赛。
不过，她说的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呢？
嗯？
这是？
是另一首《月光》？
“你的谱子背错了。”
女孩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停止手中的演奏，同样的，于梓杨也没有继续叫停。
她指尖的琴键如同魔法似的，唤醒夜幕中沉睡的一切，包括一颗对音乐从未有过好奇的心。
一曲终了，女孩这才笑眯眯转过身：“谱子没背错，这两首曲子我倒着都可以背了。”
“那你是故意弹错的？”
“唔...”她挪了挪脚步，坐在靠近于梓杨的凳尖尖上，“这叫串接，不算弹错。”
于梓杨持着严谨科学地态度，说教般开口：“音乐应该是严谨的，你这样弹，不算是胡闹吗？”
女孩被逗笑了，眉眼弯弯带起了她脸颊的小梨涡，白月光似的皎洁，好看极了。
她笑声爽朗，说起话来倒是甜甜的，带着“叛逆”的顽皮说“谁告诉你音乐必须是严谨的”“音乐本就是多样的”。
“家长。”
两个在于梓杨心里没有温度的字，家长。
女孩悠悠说，这样对音乐的理解，是不是就刻板了些？
见于梓杨没有反驳，她又缓缓说出对钢琴的看法。
以前她的钢琴老师就说过，每个阶段都能弹出属于自己年龄段的音乐。
那么她现在，借助音乐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吧。
现在的她弹的，是在她七岁时候理解的音乐，以后能弹出什么样的旋律，那就说不准了。
“你现在，只有7岁？”
“对啊！我今天刚过7岁生日呢！”想到了什么，女孩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他，又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手指，“不过我的蛋糕已经吃完了，不然还能分你一块。”
还没等于梓杨反应过来，女孩激动地晃了晃手，忙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你看，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是颗水晶球，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