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选择与胶着（1/1）

一天上午，在通往海边的一个隧道里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小轿车底朝天，静静地躺在了隧道里，地面散落一片零碎，不远处一台公交车横在了隧道中央，紧随有七八台车连环追尾。车辆从隧道里堵到了隧道外，排成了长龙。

车主头破血流，双眼紧闭。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看着前方——倒置的隧道出口曙光昭昭。顷刻，隧道变成了红色，曙光如血红的太阳，他重重地锁上了双眼。

隧道中，哭声叫声骂声鸣笛声混成一团，如同一首命运交响曲，随风飘荡。

在遥远的灵河边有一片园圃，种植着各种花果树木。他们各有色彩味道，也各有春秋年华，都渴望能渡河到对岸去观赏美妙的风景。其中有一棵树与众不同，不见树上挂有果实，却长着缤纷的叶子。走近，便看见一片片的叶子上刻录着车主的时光记录。

驻足细看，开启车主的时光记录册。

他是一位极其普通的青年，当然，你认为他已是中年也行。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的故事可能是独家的，也极有可能与读者有类似的经历片段或相似的心路历程，抑或你们有着相同的人生困惑。

时光记录会随树叶飘零而消散，但故事却会换人转间地再演，或移花接木地重演。主角是你，或是他，抑或是我。

故事就从十年前的春天的一个下午开始吧！

校园里的迎春花又开了。一朵朵小黄花点缀着垂婉的枝条，褪去了冬的寒色，开启了春的光景。一条条翠柳似的蔓枝从路旁的墙壁上伸了下来形成一堵长长的绿壁。这绿壁人们叫它迎春墙，墙前的路因此得名迎春路。

迎春墙背靠土丘，其间左右各一条石阶直通土丘上面的路。迎春墙后上方有两个大台阶，每个台阶宽六七米，每个台阶中间均匀间隔矗立着两棵高大的樟树，不知有多少年头了。每个大台阶的墙壁上也都垂条着迎春花枝形成了绿壁。站在迎春路上，从下往上仰望，仿佛一帘错落有致的绿色瀑布从樟树间奔泻而下，蔚为壮观。

这是学校的一道靓丽风景。春风拂过迎春墙，那婆娑的迎春花摇曳多姿，令许多人不禁放慢脚步流连些许。

今年的迎春花好像不如往年，但这丝毫不影响新生们的兴致，他们纷纷前来拍照。虽然早春浸着丝丝寒意，不少女生已脱去厚厚的棉衣，摆着各种POSE展现风姿，男生们也格外卖力地为她们对焦。有的单照、有的合影、有的笑、有的闹、还有的在追嬉，一片欢乐洋溢在校园的景致中。

一个匆忙的身影从迎春路走过，对此置之不理。“快看，帅哥！”一个女生说道。女生们刷刷地看了过来。然而，这位男生却不领风情，头也不抬地向办公楼走去。

他叫伍翼凡，是大五的学生。在这即将毕业的季节，他在为自己的饭碗犯愁，哪有闲情雅致去领略风景。辅导员郭老师找他有事，他立刻从实习医院赶了回来。

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他唯恐碰到其他老师问长问短，因为他赧于回答他们的关心。班上的同学，有的考上了研究生，有的联系到了医院，有的还不知所向，而伍翼凡就是这第三类。所以，他低着头匆忙穿过迎春路。

伍翼凡是班上的班长，又是学校的优秀生，很多老师都认识。他一路匆匆却还是邂逅到两位熟悉的老师。他们询问起他的就业，伍翼凡只得以正在联系来搪塞。其中一位退休老师劝他放低要求，别太苛求大医院。

终于到了郭老师的办公室，郭老师独自一人正等着他，面有喜色。郭老师起身给伍翼凡倒杯茶，泡的是平日舍不得喝的好茶。伍翼凡坐下，揣测郭老师找他又是有关就业的事情。

“你工作找得怎样？”郭老师问。然后撕开一包烟。“还没找好。”伍翼凡想都没想答道。这在郭老师意料之中。郭老师抽出一支烟递给伍翼凡。伍翼凡摇头说：“我不抽烟！”郭老师这才想起，然后自己点上。

“凭你的成绩和表现找个医院应该不难，但我知道你不想当医生而想当老师。你不当医生这些年相当白读了。我感到挺可惜的！”

“郭老师，我真的对医学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现在实习更加剧了厌恶。天天面对那些病人我难受！我就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可我妈不让。她教了一辈子书厌倦得很，所以不让我当老师，非让我当医生，说医生这好那好。当年报考我们学校完全是为了遂我妈的愿。当时是说服了自己，可后来没想到越来越厌恶。我实在不敢想象以后一辈子干这个，我会郁闷致死。现在只有找找相关专业的看看。”

“你今年还报考师范研究生吗？”

“不考呢。这次专业科目考得不行，感觉难度比较大。而且我听说很多用人单位要看第一学历，我这半路出家恐怕到时也难找到好学校。”

“我当辅导员几十年，也遇到过一些你这种情况，不过很多学生最后还是从了自己的专业。他们后来也搞得不错。”

“我不想屈就！”伍翼凡斩钉截铁地说道。郭老师吸了一口烟，说道：“看样子你决心已定，那我就不再劝阻了。如果你真的想当老师，现在就有个很好的机会，而且是在大学当老师。”

“真的吗？太好了！哪个大学？”伍翼凡霍地打起精神，愁容瞬间散开。看着伍翼凡如此激动，郭老师笑了，问道：“徐芩琴你认识吧？”伍翼凡点了点头，一脸懵然。

“徐芩琴的父亲你是知道的，是我们中医系主任，马上要接替院长了。徐主任跟我几次谈到你。昨天又找我谈你的情况，说你很优秀，很看好你，而且徐芩琴对你印象也很好，希望你能多指导指导徐芩琴。言外之意嘛，是希望你和徐芩琴好，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而且还说仅剩的一个留校名额是可以酌情考虑的。”郭老师欣喜地说着，然后殷切地看着伍翼凡。

伍翼凡片刻的喜悦变得沉重。他发窘起来，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郭老师是知道的。

伍翼凡的女朋友叫郝冬薇，是他高中同学，长得很漂亮。郝冬薇那年高考没考好，后来复读调剂到了外地，两人不在一座城市。而徐芩琴是他学妹，比他低一届，在学生会的活动上两人有过接触。徐芩琴矜持内向，伍翼凡对她印象还不错，而徐芩琴对这位高大帅气的师兄却很着迷。在一次暑期大学生下乡的活动中，徐芩琴的脚扭了，肿得走不了路。伍翼凡很体贴，将她背回了驻地。至此徐芩琴对伍翼凡更加爱慕，满脑子都是他。当得知伍翼凡有女朋友时她哭了。自那次后，两人也偶有接触，不过是一些学生会之事。眼看伍翼凡即将离校，时间紧迫，她只得让他父亲出马。伍翼凡感到很意外。

伍翼凡从未将这两个人摆在一起，当脑海同时浮现时，不自觉有了比较。徐芩琴长得也很漂亮，可嘴唇略薄，不如郝冬薇的厚。他对嘴唇薄的女人有种固有感觉，认为她们会如同祥林嫂般唠叨。他也最怕唠叨的女生，像他母亲一样。不过，徐芩琴好像话并不多，但他对她不甚了解。总之，他更喜欢唇厚的女生，而对唇薄的有点忌惮有些排斥。

伍翼凡爱郝冬薇。他不能因为就业就抛弃爱情。想到这儿，伍翼凡准备回绝。郭老师通过伍翼凡的神情变化知道了答案，这也冥冥在他意料中。他对伍翼凡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他不是那种见利眼开的人，何况他还有女朋友。不等伍翼凡开口，郭老师抢先说：“你不用急着答复我，好好想想！”伍翼凡收住了微张的嘴。郭老师紧接着说：“你们是扩招的一届，现在就业形势你比我还清楚。到目前为止不要说你们班，整个这一届就业都不容乐观，很多学生都只有到下面县市去就业。再说你喜欢的老师行业，今年全省各大专院校师范专业毕业生就四五万。随着这几年老师待遇的改善，进入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哪还有地方让你去当老师？何况你还是跨专业！”

伍翼凡陷入沉思，随手拿着茶杯大喝一口，全然忘了刚倒不久，立即烫得吐了出来，眼泪差点掉了下来。郭老师看见了，说：“心急是喝不了热茶的！”随后鼻中喷出两柱浓烟，脑中琢磨着说辞。片刻后，郭老师又说：“留校就可以满足你做老师的理想，也对得起你这几年的所学，也可给你母亲一个交代，而且留在省城发展前景更加光明。这么好的机会在现在的形势下是十分难得的，这是多少毕业生求之不得的。”

伍翼凡沉默不语。郭老师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过了好一会儿，郭老师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有个女朋友。不过，只要是没有结婚就可以重新选择嘛。男人有了事业爱情才稳固，没有事业，什么也谈不上！”伍翼凡不知说啥，此时脑子里全是郝冬薇。

郭老师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揿灭，起身说：“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三天后给我答复。”说完就开始收拾桌面准备下班。伍翼凡也跟着起身。郭老师指着茶杯说：“你把茶喝完，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我平时都舍不得喝哟！”伍翼凡拿起吹了吹，呷了一口，觉得特别苦。然后两人走出办公室。

回宿舍的路上，伍翼凡心想：“留校当老师正是梦寐以求的事，这样一切矛盾都解决了，即满足了自己，也好给母亲一个交待。如果没有这附带的条件该多好啊！可让我放弃郝冬薇跟徐芩琴好，这种见利负心的事情实在难为。这于郝冬薇于己都会有亏欠，也会令自己内心不安。失去了郝冬薇就再也找不到了，可工作还可以去找。”伍翼凡坚定认为不能为了获得工作而出卖感情，决定明天就给郭老师一个答复，但又恐郭老师认为自己太轻率，决定还是三天后再回绝。

三天后，伍翼凡给郭老师打去电话以有女朋友为由回绝。郭老师在电话里并无表态，只让伍翼凡下午到他办公室去。无疑，郭老师是不赞成的，伍翼凡只得再去作解释。

中午郭老师打来电话，改约到江边走走。两人碰面后，沿江踱步，一旁是滚滚江水。郭老师掏出一支烟，双手捂着点燃，然后猛吸几口，吐出的白烟随风四散。

郭老师望着江水问：“看这奔腾不息的大江你的视野会不会变得开阔一些？”伍翼凡知道郭老师要借题发挥，也不往上应，头似点非点。

“作为一个男人，眼界就要像这大江一样长远，不要流连于沿途的小风景。一直向前，更美的风景还在入海口等着你！”郭老师边说边指向江的远方。伍翼凡不吭声，任由郭老师滔滔不绝。因为他来之前已暗下决心，不论郭老师说什么，他都不改初衷。

郭老师说了半天，发现伍翼凡无动于衷，也不再喋喋不休。停顿了一会儿，又续上一支烟，语气沉缓地说：“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无权干涉，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这突兀的一句使伍翼凡一怔，问道：“郭老师，你也遇到过这种事？”

郭老师深深点了点头，说道：“那也是大学的时候，我喜欢班上一个女生，同时班上另一个女生很喜欢我，她父亲是军区的师长。可我最后选择了前者，她就是你们现在的师娘。你们师娘脾气大，好攀比，期间我们分手过。那个女孩性格好得多，可已经离我远去了。我和你们师娘其实是个错误，可后来为了小孩没办法只得走下去。什么事情都是过了那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很后悔当初的选择！我当时只看到了你们师娘的美貌，实际那个女生长得也很不错。如果当时选择了她，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呢！我都五十了，还是个小小的辅导员，一直被你师娘瞧不起。现在我们就像左手跟右手一样，没任何感觉，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长得再漂亮也有看厌的一天，再美的爱情也有激情消失的一天，但事业却不同，可以长青。今天你遇到和我当年一样的选择，我不希望你走错！”

“郭老师，谢谢您的关心和提醒！可我真的不想背叛我的感情。高考时我背叛了自己去迎合母亲，所以导致今天的被动，而且结果是更对不起父母。现在又面临着选择，我不会再违背自己的内心了。”

“人的内心是最不稳定的，爱情也会随之改变。我曾那么地喜欢你们的师娘，后来另外一个女人吸引了我。可见爱情这东西是多么的靠不住啊!”

伍翼凡不知道说啥，低着头走着。郭老师也默然地走着，抽着烟望着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郭老师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爱你的女朋友，你拿什么去爱？你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物质基础，你的爱对女人来说是没有任何保障的，这份情感会很脆弱，现在社会多现实啊！你女朋友我见过，的确很漂亮，肯定还有男孩子在追求，只要有个长得帅且工作好的男孩来追，可能你们的爱情就走到头了，那时你就会因为错失徐芩琴而追悔莫及！”

伍翼凡一惊。他没考虑这么多，但郭老师作为一个过来人，这些话确实不无道理。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伍翼凡忽然没了底气。

看着伍翼凡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郭老师接着说：“你选择了徐院长的女儿你的工作就解决了，理想也将实现，一切都将解决，同时我也可以沾点儿光。你就忍心看着我干这辅导员一辈子？”伍翼凡大惊，没想到这还关乎郭老师的前途。他看了看郭老师，郭老师正抽着烟望着江面。伍翼凡攒眉蹙额，棘手起来。郭老师又说道：“跟你开玩笑，我沾不沾光是小事，你自己的前途是大事。芩琴是个不错的女孩，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除了身高比你的女友略矮一点儿，长相一点也不输。”

两人在江边走停坐聊不觉到了傍晚，郭老师要请伍翼凡吃饭进一步聊，伍翼凡婉拒了。郭老师让他再考虑考虑，并说：“你可以跟你母亲商量商量。如果实在拿不定主意我建议你先尝试着跟徐芩琴接触接触，比较一下再做决定。后天再给我个答复。”郭老师先走了，伍翼凡独自一人在江边徘徊。

郭老师那几句话对伍翼凡触动很大。心想如果自己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郝冬薇将怎样看自己，还会爱自己吗？同时她身边不乏一些追求者也会乘虚而入，谁也不能保证她就不会变心。而且这里面还关系到郭老师的前途。郭老师对自己很好，自己也经常得到他的关照，如果这事没搞成，徐主任肯定会对他不满，他提升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伍翼凡顿感压力，心情一下复杂起来，不知所措。

伍翼凡很想找个人聊聊，但决计不会找他母亲，因为母亲认定的事就不由分说。他至今不敢告诉她不想做医生的想法。他很想找董雨曼谈谈，女生最了解女生，且这位团支书看问题周到有见解，但转念一想，凭他对她的了解，这种对感情不忠的想法肯定会遭她鄙视。他立刻想到另一个人来，于是匆匆离开江滩向学校走去。

伍翼凡要找的人叫程秉驰。他俩是上下铺兄弟，经常在一起谈天论地很要好。程秉驰看问题很深刻，时常言必有中。但他长得有点震撼，身材矮小，接近一米六，头大脸宽颧突，生一副鱼嘴，嘴唇上正中生一颗黑痣，痣上冒出一撮毛头。伍翼凡并不觉得程秉驰长相奇特，反而认为那是智慧盈溢的外在表现。

到宿舍，程秉驰不在，他晚上跟带教老师值夜班不回。伍翼凡也不便催促，只有等到明天。

晚上，伍翼凡辗转反侧，各种想法在脑袋里炸了锅，并相互打架。如果选择徐芩琴，一切问题包括郭老师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但自己实在舍不得放弃郝冬薇。如果放弃徐芩琴，将错失良机，而且对不住郭老师。坚守郝冬薇，最终是否幸福，谁也保证不了。如果按照郭老师所说先与徐芩琴接触接触，这分明就是脚踏两只船，这种戏他演不了，一旦被识破自己就是道德有亏的小人。

伍翼凡越想越踌躇。一旦徐芩琴占上风，他就觉得对不起郝冬薇。那年他俩在山顶向幽谷喊着彼此的名字说我爱你，那悠绵之声还盘旋在耳。此时他非常想见到郝冬薇，想吻她那对小酒窝，然而她却在外地。他便打去电话，两人又卿卿私语。郝冬薇感觉伍翼凡声音语调不同往常便询问，他推称想念她。随后又私情密语一番才挂断电话。

打完电话，伍翼凡心情更加复杂。他爱郝冬薇，可不觉自问起来：“我拿什么去爱她呢？她想要条金项链我都买不起！”

一时各种想法翻江倒海，一宿难眠。

第二天中午，程秉驰回来了。此时伍翼凡刚起床。洗漱完后，他邀请程秉驰一同吃午饭。两人来到校门旁的小饭馆，点了老三样——宫保鸡丁、糍粑鱼、兰花豆，叫了两支二锅头。程秉驰以为伍翼凡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于是毫不客气，亦不多问。随后听了伍翼凡的讲述方知原委。

程秉驰帮他分析利弊得失，这些伍翼凡早已洞悉，他希望他能像往常那样一语破的给出答案。程秉驰吃喝快意时，嘴巴恣睢起来：“郝冬薇的手感比徐芩琴好，不过，徐芩琴有开垦潜质，以你的手法也会丰满起来。兄弟我这一辈子就没这艳福啊！”说着丢了颗兰花豆到口里。伍翼凡哭笑不得，说道：“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我跟你说正事。你快帮我出出主意！”程秉驰喝了口酒，说：“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看他入了正题，伍翼凡立刻提起了精神。程秉驰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快说！”

“你内心到底喜欢谁？”

“郝冬薇。”

“那不就结了！”

听了程秉驰的话，伍翼凡脑海中郝冬薇迅速占据了顶峰，心里变得平静了。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郭老师让我一而再地考虑把我搞复杂了。”

伍翼凡又觉得对不起郭老师，于是说：“我觉得这样有点对不住郭老师。郭老师对我不薄，而且这么大年龄还求我，我于心不忍啊！”程秉驰酒足饭饱，点上一支烟，说道：“任何人都不能以牺牲你的爱情来换取利益。我想郭老师应该不是那种人，他希望你选择徐芩琴是站在父母角度来替你考虑的，但你已经是成人了，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反过来说，你照顾了郭老师又对得住郝冬薇吗? ”

伍翼凡连连点头。他联想起从小到大都是母亲替自己做主，结果自己处处被动。他不能在“懂事的好孩子”声中总照顾大人的情绪而丧失自己。伍翼凡心里的顾虑顿时打消了。他就喜欢请程秉驰喝酒，这小子喝得越醉思路越清晰，看问题越深刻，不得不让人佩服。

然而，伍翼凡的平静在夜里就打破了，对失业的担忧又涌上顶峰。父母含辛茹苦地供他读了五年大学，现在毕业连个像样工作都找不到，何以面对？如果跟徐芩琴好，这一切矛盾都迎刃而解。这次是否再违背自己内心一次——就当最后一次？

这一夜又成了不眠夜。

第二天一早，伍翼凡又找程秉驰谈，忧心忡忡地问：“万一我找不到工作，郝冬薇与我分手怎么办？”程秉驰说：“郝冬薇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很了解，如果她很现实又物质，那你就选择徐芩琴。”

“她倒不是这样的人，但就像郭老师说的，没有稳定的工作就没有物质保障，感情会变得脆弱。万一……”

“你有这个担心，那你就选择徐芩琴好呢！”程秉驰打断说。

“可我舍不得郝冬薇啊！”

程秉驰莫可奈何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是鱼和熊掌都想兼得。这老天也没办法！”伍翼凡摇头否认。

程秉驰医院有事走了。伍翼凡仍左思右想，头大如鼓。

傍晚，程秉驰回来，伍翼凡又拉上他，说：“秉驰，我想不清楚呢！我只问你，如果你是我会怎么选择？”程秉驰不以为然地说：“如果是我，我就选择郝冬薇，因为爱她。就这么简单！”伍翼凡点了点头，却依然举棋不定。

夜里，伍翼凡翻来覆去，高低床“吱吱”响。程秉驰知道他还在苦思冥虑。

程秉驰对伍翼凡的犹豫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伍翼凡有选择焦虑症。这与他的家庭有关。伍母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在家说一不二，做错事就会遭她严厉斥责，所以伍翼凡谨小慎微，唯恐出错，每次遇到重大选择都会患得患失，犹豫再四，希望有人能给意见帮他选择。程秉驰对伍翼凡太了解了，倘若伍翼凡还不能下决定，他将替他选择以减除他的痛苦。

次日一早，伍翼凡又讲出了昨晚思考出的新顾虑，总之进退维谷。程秉驰看着伍翼凡憔悴不堪的样子，知道他又被折磨一晚，于是约他出去走走。

两人来到迎春墙上面的大台阶。台阶中间有石桌石凳，还有鹅卵石铺的小径。头上樟树成荫，身旁迎春花从更高台阶垂下，脚旁迎春花丛隆起伸向台阶下。如此美景佳地是学子们的好去处。

程秉驰点上烟，伍翼凡要了一支。他本不抽烟，可遇到烦恼就会来上两根。程秉驰说道：“我很能理解你！我是旁观者所以觉得简单，如果是当事人可能也会和你一样。”这话让伍翼凡感到宽慰。程秉驰接着说：“很多事情很难说清将来，你就凭你的第一直觉做选择吧！”伍翼凡有气无力地说：“我开始就是抱定选择郝冬薇的。”

“那就选择郝冬薇！”

“可是……”

“不要顾虑太多！你担心选择失误，害怕坏的结果出现，但任何选择都有风险都有可能失误，最关键你是否有心里准备和能力去承受最坏的结果出现。如果没有，你选择谁都可能是错的。”

“是啊！我瞻前顾后，既担心与郝冬薇没结果，又担心与徐芩琴处不好而痛失郝冬薇。如果出现这其中任何一种结局，我都会后悔自责。所以，我害怕做选择。”

“但你终要做决定给郭老师一个答复。”

“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择呢，也给不了他答复。”

程秉驰看着伍翼凡，就这么几天，他脸瘦了，眼眶微凹——是何等的煎熬。沉默了半晌，程秉驰突然将烟头扔在地上，脚用力踩灭，说：“你实在难下决定，要不你就听我的。”伍翼凡连连点头称好，他期盼地看着程秉驰。程秉驰说：“不过我有话在先，如果最后结局不好，你可不要埋怨我！”伍翼凡不住点头：“你快说，我绝不会埋怨！”程秉驰看着伍翼凡严肃地说：“那好，那我就替你选择呢。你就选择郝冬薇吧！毕竟你爱她。你选择她对得起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你为了利益放弃爱情会心底有亏，而且一旦失败会备受良心拷问。我一直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会太后悔。至于工作，我现在也没着落，我们一起继续找，没什么大不了的！”伍翼凡看着目光坚定的程秉驰，深吸了一口烟，立即“咳咳”咳嗽起来，平息下来说：“好，就这么定了，我听你的！我真的不想再想了！”

随后，伍翼凡掐灭烟头，两人起身各自忙开。

然而，不多久，伍翼凡又开始纠结起来，脑海又冒出各种对话。

程秉驰替伍翼凡作完决定后就后悔了，毕竟这是人生大事，不同寻常，万一有失，自己有责任。而且程秉驰怀疑伍翼凡是否真的爱郝冬薇，当伍翼凡把郝冬薇放在利益的天平上时，他就有些质疑了。如果伍翼凡爱郝冬薇不是很深，那他们之间就有可能出现问题，届时伍翼凡后悔就在所难免。一时间，程秉驰的脑袋也复杂了起来，不过他很快放下了，反正他和他有言在先。

当伍翼凡脑袋再次炸锅时，他立刻拨打了郭老师电话。他实在太难受了，要快刀斩乱麻。这次他依然听程秉驰的，因为他相信他，信服他。

郭老师看他如此坚决，也不再勉强。当伍翼凡挂掉电话瞬间，庞大的大脑机器就此停了下来，他长舒一口气，顿时感觉轻松许多。就这么几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让他精疲力竭。

翌日，伍翼凡买了一些东西去答谢郭老师，郭老师也不再提。这件事就此了结。

然而，世事难料！伍翼凡的这次选择后来让他追悔良久，直至了悟才看清这道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