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见证者（1/1）
大半瓶白酒喝完。
老人也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两人随意的聊着天，一如老友相聚，小酌微醺。
这里的土地已经出售给了源氏财团。
从这一刻起，千叶城中再无老人立锥之地。
苍耳园将会搬到九夏。
在那片广阔的土地上，樊书生名下还有一片荒地。
虽然一切从头再来，但好在这一次有很多优秀的孩子和他一起。
他相信，坚强的苍耳们，来年依然生长在陌生的土地上。
两人一杯接着一杯，眼见就要喝完。
樊书生却突然伸手扣住剩下的小半瓶白酒，笑道：
“这点就留着，等你到了九夏我再请你喝。”
孟瑜看了老人一眼，笑了笑。
他夺过酒瓶，为各自满上了这最后一杯。
随即，男人举杯。
老人见状眸光低垂，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了孟瑜的意思。
这是真正的告别。
他们不会再相见。
樊书生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挺直了腰背。
九十高龄的老人这一刻似乎重新成为了当年那身披动力装甲的精锐尉官。
他面色肃穆的举起酒杯，与孟瑜一碰。
而在将要相碰的瞬间，孟瑜稍稍放低了杯口。
当~
两人举杯痛饮。
随着这杯离别酒下肚，樊书生不再犹豫，一左一右拉起行李箱大步越过孟瑜，走向办公室外。
但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老人还是停下了动作。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儿，仿佛不舍这与朋友的最后一面。
他已经九十岁了，本以为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又有一位友人要先自己一步离开。
“校长，我同意你之前关于秩序与混乱的说法。”
孟瑜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望着老人。
那健壮如狮子般的老校长，哪怕言语上再怎么洒脱，但背影中已流露出些许老态。
“无论十还是一，那都不是人能生存的世界。但我不觉得，五到六对于这个世界是一件好事。”
此刻，午后的阳光自窗口洒进校长室，落在男人的脸上，只余鼻翼下的点点阴影。
“五就够了。”
他笑道：
“在这个由四落向三的世界，五就够了。”
“这样啊……”
老人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缓声道：
“那你可要加油啊。我应该见不到那个世界了。”
“不会的。你这人除了嘴毒一点，活该无病无灾，长命……两百岁吧。”
男人的调侃在办公室内回荡。
老人一愣，随即释然一笑。
这个为了别人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校长攥紧了行李箱，再也没有半点迟疑，大步离去。
孟瑜则闭上了眼睛，任由午后的阳光将自己包裹。
再见，校长。
——
待到老人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了正等着自己的洛格和海因希斯。
还有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门卫老头，岸本志雄。
岸本极为有眼力见的上前接过一个行李箱，小声道：
“东西都装好了。”
作为有公司之外门路的“老乌鸦”，岸本志雄这些天都在忙着处理学校里不好见光的东西。
能带走的就塞进货船，带不走的就变卖成硬通货，眼下就是最后检查一遍，再把硬通货都装上车。
樊书生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拿过对方手里那个装满照片的行李箱，换成了装着衣服的重箱子。
岸本志雄：“……”
“校长，我来开车吧。”
见校长罕见的有些沉默，洛格主动举手申请，试图活跃一下气氛。
九十岁的老人了，眼下要离开这一砖一瓦搭起来的校园，怎么想都是件让人难受的事。
樊书生瞥了他一眼，无奈道：
“洛格先生。”
“到！”
“我觉得你该对自己的体型有点自知之明。玛莎拉蒂这样的老爷车经不起这样的摧残。”
洛格顿时干咳两声，转而嘀咕道：
“那您还开这玩意。”
“你以为我愿意？”
樊书生一边走向停靠在那里的黑色跑车，一边吐槽道：
“岸本上黑市上问过了。别人一听这车年纪比我都大，连个报价的都没有。话说孩子们几点的船票？”
一旁的海因希斯接过校长手中行礼箱，说道：
“下午四点出发，三十二个小时后抵达九夏。”
为了这次撤离，樊书生不但卖掉了自己在千叶城持有的地皮，更是用尽了关系才搞到这么多船票。
最终还是一家下属樱井重工的航运小公司接了单子。
想到这儿，老人不由得想起那个仅见过一面的姑娘。
是叫樱井织雪吧。
上个大餐日，孟瑜还带她来过呢。
樊书生站定在车旁，突然道：
“先生们。”
刚刚放完行礼准备上车的几人纷纷循声看来。
只见那个一直以来自信强势的老人，目光依次扫过三人，语气异常认真道：
“我离开九夏很多年了，这次回去会面对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知道这个时候还坚持带着孩子们离开是个有些固执的决定，但战争来了。我目睹过战争下的惨状。我老了，也无所谓生死了，但你们可以借着这个时候再选择一次。”
说话间，老校长的目光已落在海因希斯身上。
他注视着那双铁灰色的眸子，平静道：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些事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我并不在意自己的未来，但我不能绑架你们跟我一起。所以，先生们，我最后问一次。要与我一起重建苍耳园吗？”
午后的暖阳落在车旁四个男人的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暖色。
旋即，岸本志雄举起了手。
“校长……”
迎着老人问询的目光，岸本志雄讪讪一笑。
“我也就能在您这儿发挥点余热了。我这年纪进黑工厂都没人要了。”
“校长。”
洛格也举起手臂，好像一头黑熊抬爪掏蜂窝。
他咧嘴笑道：
“角斗士没前途的，我还是喜欢当校工。”
樊书生见状叹了口气，随后目光落在唯一没说话的海因希斯身上。
但眼眸中已流露出无奈的笑意。
他知道那个回答。
“校长，您知道我的情况。”
海因希斯看向老人，那双铁灰色眸子此刻泛起罕见的暖意。
犹如落在身上的暖阳。
“这是我选择的人生。比起成为我厌恶的肉食者，不如当好教师这份有前途的工作。”
说到这儿，这个始终如贵族般优雅体面的男人停顿了一下，随后有些不适应的小声道：
“其实物理化学之类的理科我也很擅长。您需要的话，也不是不能代课。”
在洛格诧异的目光下，海因希斯越说越小声，直到别过头。
樊书生终于发出一声叹息。
“好吧。”
他看着三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笑容。
“可不许死在我前面啊。”
说着，老人拉开车门，率先登上驾驶室。
坐上后排的岸本志雄小声嘀咕道：
“我觉得这事有点难度。我现在看着比您都老了……”
“嘿，岸本先生，你别在这种时候拆校长台啊，喂喂喂，海因希斯，那是我的位置。”
“抱歉，我不想跟一头熊挤在一起。”
“喂喂喂！海因希斯老师，你不该尊老爱幼吗？”
“抱歉岸本先生，但我是魏玛人。”
“……天杀的魏玛人，洛格你挤到我了！”
“哦哦……”
带着几分吵闹的黑色老爷车驶向敞开的校门。
当后轮压过感应器，苍耳园的校门缓缓关闭。
午后的暖阳洒在这座再无一个学生的学校。
它源自一位空军尉官的遗憾、后悔、挣扎、无奈，以及那份堪称固执的善意。
它生于此地，根植于每一个就此走出的“苍耳”心中，至此成为了后人翻看历史时，属于那个光怪陆离的腐烂时代里，一个由平凡人亲手创造的，人性奇迹。
窗边的男人伸出手，对着那已经走远的跑车轻轻摆手。
今日，由他见证这一切。
旋即，男人离开窗边，坐进老人常坐的办公椅，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开始下坠。
直到脚下再次感受实感。
孟瑜“睁开”双眼，目之所及，是那片意识中熟悉的黑暗。
那个自他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便伴随在他意识深处的死亡世界。
他伸手拉过那把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椅子，坐看暗幕翻涌。
静待一点点微红荧火排列组合成一串文字。
“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他轻声自语这个出自先贤作品的名句，一如这二十二年来的每一天。
最初，他曾欣喜的以为这是来自某些存在的指引，当按照指引去做，或许就会得到什么。
例如回到家乡。
可是后来，他不在意了。
因为他有了必须要做的事。
黑暗中的男人抬起手，食指轻轻一摆。
始终笼罩在他周围的黑暗随着男人的动作被驱散开，露出了一张沉重石桌，犹如被人从中剖开的山岩，切面光滑如镜。
与之相对应的座椅突兀出现在石桌旁。
在那座位出现的同时，一道道有别黑暗色彩的虚幻身影开始凝聚。
英灵殿领袖，“奥丁”。
天启四骑士之一，“饥荒骑士”法铭。
灵能协会会长，“作家”霍华德。
欧陆骑士团现团长，“谦卑骑士”罗兰。
九夏兵家，“兵主”韩穆……
足以代表超凡世界各个势力的领袖们，在这久违的意识空间中一一现身。
旋即，他们看向主位之上的男人。
片刻的静默。
下一刹，来自世界各地的语言就此汇聚成了一句共同的问候。
“拜见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