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福恩(1/1)
巳时三刻,端乐堂。
宜王府的众管事司房穿戴整齐,早早地来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同于前院的长史典簿,那都是朝廷拨给王爷的属官,各个都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官爷,六年前跟着王爷去了宜州。
而他们这些统领后院的大小管事,一多半是以前王爷在宫中做皇子时跟着他做事的,一部分是主子娘娘提拔起来的,生死荣辱只凭主子们的一句话罢了。因此一得到王妃命人传来的消息,各个心里打鼓,纷纷打好腹稿,又提前来此,生怕有何错处惹恼了主子。
原本的大管家福恩,却是面有得意。
自从得知王爷被封储君,举家返京后,他就欣喜若狂。
福恩年轻时只是宜王温禧书房里的侍读,但他生得讨喜,性子伶俐,被温禧母妃宫里的大太监看中,收了做义子。后来温禧出宫建府,大太监做了总管,福恩也跟着鸡犬升天,水涨船高。
老总管年迈去世,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于是拜托温禧对他多加照顾。温禧念着老总管几十年忠心耿耿,索性便提了福恩接干爹的职位。
这么多年,因为王府人口不多,而嫁进来的谢王妃手段了得,手下又有诸多能人,福恩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做得倒也有模有样,没出什么大错。
可谁知道,王爷一走,竟然不念旧情把他留在梁京了!
福恩心里那叫一个怨。宜王府前途未明,他一个背靠主子的奴才能顶什么用?陛下若是一旨下来,让仰山卫捉了世子,他还能替世子给人家试试刀吗?
又见世子整日消沉,时常在宫里给皇后娘娘侍疾,并不多管王府的事,便因此得过且过,对着府中事务不再上心。
可没多久,王大川勾结粮铺中饱私囊的事情就被揭发了,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王大川之前就常在年节给他送些好东西,也会在那些茶盒布帛里塞不少银票。福恩吃人嘴短,即使察觉到了账本的不对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事他不敢做,有人替他做了,他捏着别人的把柄还能白拿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而世子竟然也趁此事,捏住了他的错处,夺了他的权。
自那天之后,府里就多了些人,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就迅捷熟练地接手了府里的事务,他们这些老人反而要倒退一射之地了!
他有心想把这些事寄到宜州,让王爷王妃给他撑腰,却又忌惮世子手里的他受贿的证据,况且府内外的联络都由世子的人掌控,又岂是他想传什么就传什么的?
福恩便向世子赔了笑脸,从此安安分分,只做个被架空的名义上的大总管,全然不管账上那些银子的偶尔奇怪的流向走动,也不管世子手下那些人是翻墙进来还是跳窗进来了。
谁知道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徒家那俩兄弟被猪油糊了脑子,竟然打起了世子本人的主意。
世子正是少年气壮,龙精虎猛的年纪,却偏偏接连服了重孝,亲事生生给耽误住了。他生母祖母已逝,继母离京,无人为他安排房中之事,堂堂亲王之子,十七八了竟然连个填房也没有。
这俩人见职权被后来的苏二占了,捞不来油水,指望着若能讨好到世子,便能升上一升,于是寻来个貌美多娇的小娘子,想要献给世子。没成想好事做歹,那小娘子竟然是个刺客,险些伤了世子!
这事层层雾障,后来连大理寺都惊动了,也不知道查出了些什么,又牵连到哪些人,徒家兄弟连夜就被官差带走,再没人见过他们俩。
福恩原本和这事半点干系也没有,偏偏那徒家兄弟寻访美女时特意找过他,询问世子喜好。
世子的喜好?他一个太监哪儿知道啊!他又不在世子屋里伺候!但福恩怕被看扁,就随口编了几句。谁知道这也让世子房里那个叫奉善的无礼小子知道了,一千只麻雀炒一锅,去世子那饶舌。
这下可好,正中世子的意,便以避嫌之由,革了他的职务,让他连个空头总管都当不成了,贬他去了祠堂烧香上供,天天对着牌位们!
眼见着被世子一只手压得头也抬不起,此时的福恩早已经忘了当年的怨气了,盼星星盼月亮,只希望王爷王妃能早日回京,给他主持公道。于是第一时间就去娘娘院子里倒苦水。
这不,转眼娘娘就召集了众人来端乐堂,今日之后,他定然又能重拾往日荣耀了!
不多时,王妃被簇拥着进了正堂,诸人齐齐拜礼。
王妃身后的南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这些人。
“本妃离京多时,这些年你们在府内都辛苦了!”
众人连称不敢,又立即表了忠心,一个个或大义凛然,或眼饱热泪,仿佛日夜思念王妃如同思念亲娘。
六年不见,王府里这些人的演技真是愈发精湛了,南枝默默称许。
王妃安生受了那些嘘寒问暖和马屁,眉梢都是荡漾的喜色,“高歌颂德的话也不必多说,今日我召你们来,是看了一下这几年的簿子。府上有些人手安排变动,要交代一下。”
掌事女官拿出一卷花册,将今日之后后院的人事职责变迁念了出来,听得众人有人欢喜有人愁。
又道以后夜晚巡防要多查一轮,回事处新拨一起人专门负责各房出入记录;厨房和茶房更是重中之重,单拎出来提了提,加派了看管的人手;宜州带来的好些医士,更有颇让王爷中意的饲养花鸟的把式也要安排进来……
南枝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又对里面几条产生了异议,思考着添补之法。
女官说得口干舌燥,管事们也听得聚精会神,唯有福恩越听脸色越不好。
说了这么多,他呢?
他怎么还是个管祠堂的!
见女官说完,他厚着脸皮上前,给王妃请了个大安:“娘娘,如今王爷深受隆恩,府里这祠堂规格礼制只怕也要重理。只是小人以前不管这些,有些生疏之处,怕会误了事,若娘娘能让贤能者居之不是更好吗?”
福恩露出个讨好的笑容,一脸真诚。
我以前哪管什么祭祖祀神啊!我是大总管啊!娘娘,您前儿还为我打抱不平,说我的才干被埋没了呢!您怎么忘了!
王妃一看到福恩这表情,就想到了他这么多年知情不报的事,若不是京兆尹的判书白纸黑字递到了她面前,她到现在还被这避重就轻的阉人蒙在鼓里呢!
“福恩公公过谦了,本妃看这祠堂你管的很好,礼制嘛,都是有经可考,有旧可循的,想必也难不倒你。祠堂司事之职非你莫属,你安心受着吧!”
福恩一脸讶然。
王妃……王妃不是一向对世子颇有微词的吗?怎么今日,却反偏向那些人了!
福恩见此路不通,索性豁出去老脸,哭道:“娘娘如此看重小人,是小人的福气!只是不瞒娘娘,小人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
祠堂重地,小人体贱不足挂齿,但实在怕有万一,冲撞冒犯了,就罪该万死了!还请娘娘另请贤人吧!”
说完又捂着腹部,重重咳嗽了几声,用力之大好似活要把自己肝胆都咳出来。
对装病之事颇有心得的南枝嘴里抽了抽,福恩公公这模样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绝症,怎么肚子疼还顺带着咳疾呢?
这位以前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仗着老管家的颜面在府里搅混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作态!
温西瑶就比较直接了:“福恩公公,你既然身体不好,不如回了父王,免了你的这些事情,去庄子里养着吧!”
“……”福恩咳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