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坦诚(1/1)
跟姜绥交代好了事情,又问了问魏国公的日常喜好,温越有了底,拍了拍姜绥的肩膀,让他好生歇息。
辛夷大大咧咧地坐在另一头的软榻上,抱着一株形状颇似游龙腾空的草药琢磨,眉头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嗅了嗅,又张开嘴用牙齿噙了一小片叶子,细细咀嚼,半晌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温越牵着南枝走到她面前,谢了她对姜绥的救治。
“不用谢,欸,把师弟给我留下三天。”
“……”奉礼的眼神如同死了一样放空,仿佛早有预料,十分自觉地坐到了榻上,拿起了盒中放着的另外一些草药。
三个人来,最后两个人走,南枝也有些同情地望向奉礼,却见刚刚还哀莫大于心死模样的奉礼,迅速进入了一种不一样的状态,十分投入地研究起手里那龙形草了。
“不用担心他。”温越摇了摇头,“他心里高兴着呢。”
每次脸上不情不愿不高兴,手脚动得比谁都快,说辛夷大夫是药疯子,他自己呢?
“咱们走这边。”
温越牵着南枝走到密室的另一个方向的墙壁前,在一旁粗制滥造的虎头石雕嘴里掏了掏,又是一阵“咔嚓”的声音,墙壁便分开了一道裂缝。
被半揽着七拐八弯,通过了不知多长的暗径后,两个人从一个洞口钻了出来。
“小心头。”
南枝眯起眼,适应着眼前的明亮,缓慢地膝行出来,却发现自己是从一个红木供案的底下钻出来的。
这是一个简陋的木屋,杂乱地堆积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柴禾歪歪扭扭地叠在门口,那门也是几块破木板钉成的,阳光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斜照进来,一屋子都是漫天飞舞的灰尘。
“世子,你这地方真隐秘啊。”南枝走了这许久,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咳嗽两声,挥了挥袖子,驱散面前的微尘。
“没办法啊,上头那位虎视眈眈,仰山卫各个都跟长了狗鼻子似的,我不狡兔三窟,怎么暗度陈仓。”温越替她拍了拍衣襟,将木板门移开。
“来吧,这才是想带你见的。”
南枝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怔住了。入目竟然是一大片的紫藤花,从屋外的小院,顺着青白小石铺成的道路,直开到院外,一望无际。
接天的胭脂紫,柔蔓不自胜,萦纡着探出欢喜的芯蕊,浩浩缈缈。
嫣然的笑容从南枝的脸庞绽放开,她从温越身后半跳出来,沿着石路推开了竹子削成的院门,欣喜爱怜地走到紫藤花架下,以手掀开那紫色的帘幕。
“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母亲生前的小筑。”温越熟练地寻出了一方风炉,打燃了火石,放上了一个破旧干净的小提壶,把里面盛的溪水煮沸,然后坐在紫藤花架的石椅上,“她闺名为紫萝,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可惜,后来局势紧张,她便再也没有出过王府了。
心被禁锢了,身子走得再远又能如何呢?
“这里安静,安全,有什么话可以随便问。”
南枝放下了手,“世子,姜绥……是北定军旧将?”
“没错。”
“你招揽武将是……是……”
“我让他去汴州替我练兵。”温越看她问得为难,索性直截了当地摊牌了。
虽然已经有了一二料想,南枝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讪讪道:“您也太信得过我了。”
“我这天天殚精竭虑的,感觉能少活二十年。你若是一直只以兄妹之谊相待,我不会拉你下水,但你一来就毛遂自荐,要上我这贼船,我当然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意。坦诚相待,才好同舟共济。”
提壶的壶嘴冒出了白汽,袅袅升起,勾勒着温越沉静的脸庞。
南枝沉默了片刻,“姜绥说的北定军的军饷,是从承恩侯府和丁家抄没的家产里所得。世子是之前就打起了借花献佛的主意吗?你早就知道了承恩侯府做的事?”
“是。陛下第一次下旨的时候,我以防万一,便派人提前去邡州踩点,发现了丁家人的踪迹。”
“所以你才让陛下把地方改为黄州?”
“嗯,这是我给承恩侯的第一次试探。”温越点了点头,“他若就这么收手,那也算了。”
“可是他背着夏贵妃,发了第二道密令。”
“给了他机会,他不要啊。”温越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两只茶盏,放到两人面前,“所以我便派人把他第三次收回密令的信给截了。”
承恩侯不是要动手吗?后悔也迟了,他让他动。
“所以丁家那个派去黄州,伪装成澹州流匪的人……”
“是我派去的,也是我让他给丁家献计,去黄州酒肆散布消息。”
原来真得是他。
南枝没有言语。
她想起自己上京后找温越的第一面,给他的“手信”,便是那句十分特别的方言。
也是这怪异的口音把谨慎多疑的杨经栩引到了邡州,找到丁家头上。
难怪,难怪当夜那么多人来势汹汹,她和温西瑶两个女儿家却都能安全无虞地躲在车里,那么巧地撑到了龙武军赶到的时候。外面那伙人里,本就有世子的人操控局势。
南枝后知后觉,府里受了最大惊吓,磕碰得乌青的,是宜王。
这里面是否也有世子报复的意味在里面?
他不是什么胸怀宽广的君子,对于自己被父亲独自扔在梁京,当棋子换作一府安宁之事,他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怨恨呢?
水沸了。
提壶的壶盖被蒸腾的热汽顶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打破了这阵难言的沉寂。
“不过,天牢里的命案不是我做的。”温越一脸自然,用沸水两茶盏洗净了,“是谁浑水摸鱼,派人做局,让狱丞蒋一刀换了轮值名册,把戚家扯进来,又陷到我头上——我也很好奇。”
那香珠四年前就从宜王府流失,那时候他还是个朝不保夕的质子,谁这么早就惦记上他了?
“不过,我本就打算要抽身,索性将计就计,顺着对方赖在我头上。”
这些年他做得太得力太完美了。这不是好事,他必须在皇帝面前展现他的脆弱。于是一切都按照他希望的样子展开了:
所谓被冠以“背叛”罪名的皇孙,被群臣群起而攻之,被政敌们趁机踩在了脚底,而原本对他不满而和戚家新婚燕尔的皇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人,他的惨痛,他的孤立无援,会让这多疑的疯子猝然惊醒,感同身受。
接着,事件反转,背后黑手另有他人,而且还是比他更加依赖皇帝的承恩侯府。两相对比之下,他就会变成最无辜的受害者,之前那些人对他踩得有多狠,就会让皇帝越心惊。
皇帝透过被群起而攻之的他,看到的是多年以前的自己。
而承恩侯府敢动了这个心思,哪怕后悔了,哪怕承恩侯自戕了,他也会让夏家付出代价,他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可惜这次夏贵妃倒是聪明得很,及时甩干净了。不过好歹把凤印拱手相送,就算是他谢贵妃娘娘费心送人的小小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