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手帕(1/1)
紫檀鎏金拔步床上,两姐妹齐肩半躺着,博金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笼着半放下的珠帘,远远望去,仿佛亲密无间。
然而珠帘后的二人之间的空隙,实则可以安稳地放上一碗水。
温西瑶耷拉着眉眼,放软了声音,没有了刚刚的刻薄尖锐。
“想让我替你筹谋?”
温西瑶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温小五为人处世似乎确实比自己周到得多。
南枝抱住了手臂,“求人帮忙就这个态度?”
“……”
原来温小五生气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她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会一直觉得她柔善可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温西瑶只好放下身段,端正了姿态:“刚刚对不起,我不该冲着你发火,是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
“以后别擅自把跟着的人都遣散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什么身份,王府现在是什么境地?万一有人使坏心下手,你孤身一人怎么办?”
南枝毫不客气地教训了她一顿。
死孩子爹宠妈疼哥不管,不骂不行,还得她这个假妹妹替宜王夫妇教导女儿,累死她了。
“我知道了,是我太莽撞,以后不会了。”温西瑶闷声应道。
南枝站起身来,执起檀木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润了润嗓子。
“你若是信我,就按我说得做。
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邵小爷不是古板严肃,一板一眼之人,在他那边看来,只是有些尴尬罢了,再过几天,就只剩下好笑有趣了,甚至觉得你……笨得可爱。”
……她真得有那么笨吗?
“此事说到底,你的本心是少女慕艾,一时间做了傻事,并不是真得有坏心。”南枝把茶杯一放,见温西瑶脸色舒缓下来,换了语气。
“但——骗就是骗,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若不希望他觉得你撒谎成性,还爱给别人下圈套,过几天就亲自写封信,诚恳地道歉。”
写信,不是亲自见面,应该还好。温西瑶想了想,觉得这在自己的接受范围内。和一开始的张皇失措,如无头苍蝇乱撞,只能抱着被子哭相比,现在终于找到了弥补的方向,温西瑶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只道歉是不够的,你再准备个赔罪的礼物。”南枝摸了摸下巴,“别想着什么金银玉石,他不缺这些,要有趣新鲜,而且能彰显你诚心的。”
“好!”温西瑶眼睛一亮,这样她总算也有由头给霁表哥送东西了。
南枝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不放心地添了一句:“送之前告诉我是什么,不然又出了什么意外别找我填补。”
“没问题。”温西瑶这下对她心服口服,戳了戳她的胳膊,吞吞吐吐地试探问道,“我没有思路,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啊……”
“世子和邵小爷相处这么多年,肯定知道他喜欢什么,问问他不就行了吗?”
提起温越,温西瑶愣了一下,把手摇成了狗尾巴:“等等,不行,这事可不能让世子哥哥知道了!”
南枝几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奉善会瞒着他吗?”
“……这可怎么办啊?”温西瑶眼神如死。
南枝一头雾水:“你为什么这么怕世子?”
这么多年,世子对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也不算苛刻严厉吧,不是挺好的吗?
温西瑶缩了缩脖子:“我就是怕他,反而是你,居然能和他相处得那么亲近自然,才奇怪吧。”
“世子又不是洪水猛兽,更不会没事罚你跪祠堂,给你请家法,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南枝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你看他对廷弟是什么样的?”
“我和廷弟怎么能比?”温西瑶撇了撇嘴,“人家是懂事乖巧的好孩子,而我……我并不是对他有意见,只是觉得他浑身威仪,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
温西瑶这形容仿佛学堂里的差生,看到严厉的老师瑟瑟发抖一样。
南枝想了想自己眼中的世子,那个亲自给她祓禊,亲手给她剥鸡蛋,耐心地教她练字的人。
他会在她面前揭奉礼的老底,抱怨偷懒的奉善,会半躺在树下等自己一壶酒等到月上中天,还会颇有童趣地跟她拿着棋子儿拼蝴蝶玩,分明温柔又促狭,哪里像温西瑶说得这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们认识的是同一个温越吗?
难道是谢王妃余威尚在,给年幼的温西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最后转移到世子头上?
“世子不会告诉王妃的,你放心。”
“好吧。”
南枝的手帕刚被这妮子一扔,落在了被子上,她正想拿回去,却瞥见温西瑶的爪子悄咪咪地往那儿一挪,然后一把将帕子攥住了。
“……”
温西瑶装作无事发生般,拿着那手帕擦了擦眼泪,看了她一眼,鼻子也是红通通的,好不可怜。
刚刚不是还发火,说自己不配用吗?这会儿怎么又拿去了?
被这幼稚行径整无语的南枝皮笑肉不笑。
“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记得让人把你那门修了,见王妃前先把你的兔子眼洗干净。”
“哎——”
南枝只觉得衣角被轻轻扯住,一回头,看到不可一世的小郡主居然像只小动物,怯怯地拉住她的衣服,抽了抽鼻子。
“……”
温西瑶刚大受打击,正是难得脆弱无助的时候,因为南枝这一通话才稳下心神,故而便不由自主对她产生了一丝依赖。
可她又不愿意承认,僵着个脸试图掩盖心里的无措,嗫嚅道:“这次是我欠了你人情,我会记住的,以后……嗯,要我做什么你直说。”
“好。”经过今天这一通软硬兼施,南枝也懒得在她面前装作以前那样柔柔弱弱了。
“还有……”温西瑶垂下双眼,动了动嘴唇,“我作为姐姐,是不是真得很差劲……”
“什么?”她那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以南枝的耳力也没能分辨是什么话。
温西瑶松了手,转过脸去,“没什么,再见!”
顿了顿,她仿佛又想起来什么,十分生硬地加了一句:“最近天热了,但你身体不好,那个,别突然减太多衣裳。”
南枝在心里“噗嗤”一声笑了。
十几年了,第一次见温西瑶不带目的性地关心她身体,真新鲜。
“知道了,我走了。”
听到了房门关上的声音,温西瑶才把头转回来,手里捏了捏南枝留下的帕子,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