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与君初相识(1/1)
夜色昏昏,好像有一只凶猛暗兽,潜伏在了画舫之下,随时能跳出来把薛让吞没。
他听着这不绝于耳的哭泣,脑海中转瞬划过了许多惊悚轶闻来。
护城河上多花舫,往年便常有性情刚烈,不肯屈从的女子从花船上跳下去。长年累月,河上怨气不浅。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为了躲清净,跑到画舫最偏僻的这个角落来了。
薛让咽了咽口水,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吓得不轻,只觉得马上就有一只手要从自己身后伸出来,搭在他的肩膀上。
就在这时,一个物事从泣音发出的地方,被“哐啷”一声扔了出来,吓得他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给砸到。
定睛一看,却是一台水龙纹象牙砚。
应该还挺值钱。
这什么世道,女鬼都比他有钱!
薛让心中恻然。
正在悲愤之中,却听来头顶传来一句带着哽咽的呼唤:“喂!那书生!”
薛让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双金线嵌珠履。
“就是你!还不快把东西给本郡主捡起来!”
温西瑶从博风板上探出半个脑袋来,月光下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声音明明霸道又无礼,配合这副明显哭过的尊容,又让人于心不忍。
原来不是女鬼。
是个受了委屈躲起来哭的小姑娘。
可你委屈你的,气撒在我头上算什么啊?
薛让双手负在身后:“不——捡——”
“你!”温西瑶自小受娇宠,什么时候被人当面这样拒绝过,登时就恼了,“大胆!本郡主命令你捡起来!”
“郡主殿下,您这砚台差点砸到小生身上,小生还没找你要医药费呢,您反倒先支使起小生来了,未免太仗势欺人了吧!”薛让言之凿凿。
温西瑶习惯性地想破口大骂,却又顿住了。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当时那件事后南枝对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杨皎如今的境地,面色有些讪讪。
“对不起。”她嘟囔了一句。
没想到这个金枝玉叶居然真得向他这个布衣书生道歉了,薛让心中称奇。
梁京中被封为郡主,还出现在公主府邵小爷的画舫上的,应当是恪郡王的妹妹了。
他想了想,捡起了那方砚台,扶着梯子慢慢吞吞地爬了上去。
只是他向来文弱,鲜少运动,怀里又揣了个价值千金的宝贝,行动更加蹒跚,中间甚至还趔趄了一下,嘴里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了旁边的扶柱,活像一只笨手笨脚抱住树干的熊。
温西瑶原本正是伤心烦恼,见到这书生这个模样,又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跋山涉水,终于爬上来的薛让掸了掸衣角,扶了扶方巾,对着温西瑶一礼,奉上了那方砚台。
温西瑶见这人长得眉清目正,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瞥了眼那方看了就添堵的砚台,挥了挥手:“算了,送你了吧,正好你们读书人也用得上。”
她小声自言自语:“送给那人,估计也是摆着落灰,白瞎了好砚,呸!”
薛让想了想还是把砚台放到了她的手边,“小生看此砚十分细腻,形制古朴,不仅珍贵而且难寻,想必郡主找它也费了不少功夫。无功不受禄,小生不能收下。”
他虽然爱钱,但好歹也是国子监贡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收该收的东西。
温西瑶有些意外,见这书生的穿戴,家底应当不如何丰厚,这砚台十辈子也买不起,他居然不收,便道:“那你坐下来给本郡主解闷逗趣,把我哄好了,这样就不算‘无功不受禄’了!”
“……”薛让头皮发麻。
这是把他当八哥呢?还逗趣!
呵呵一笑:“不敢不敢,小生是枯燥乏味之人,不懂逗趣,还是不打搅郡主在这儿乘凉了。”说着便要下去。
“你!连你也不把我当回事!”温西瑶本就受了委屈,见状鼻子更加酸了,声音也带了哽咽,“我就这么讨人嫌吗!”
区区一介书生,都如此厌弃她,宁愿放弃这宝砚,也不肯陪她说说话!
薛让见她眼里带了水光,竟然捂住脸又哭了起来,肩膀也一抖一抖的,不禁慌张地上前几步,苦恼地挠了挠头。
不是!怎么又哭了啊?
他也没说什么吧?
“郡主,郡主?”薛让围着她转了两圈,活像只愣头愣脑的呆兔子。
“是有人对郡主不敬吗?”
“何不说出来,让——让郡王给您出气?”
他问一句,温西瑶便把头往另一方向偏,两个人一个转圈,一个转头,远远望去,如同两个傻子。
温西瑶也转得有点晕,索性伸出手拽着他的腰带把人往下一拉,让他坐到了自己旁边。
“喂,你们男子,是不是都更喜欢千娇百媚的女人?”她抱着膝盖,闷闷问道。
脑海中又闪过了自己忐忑又欢喜地去找邵霁时,看到的场景。
那人衣襟半开,怀里搂着一个媚眼如丝的歌女,俊眼眉梢都流转着风流。
那歌女捧着杯酒盏,没有奉给他,反而自己喝了,又娇媚地搂住了卲霁的脖子,凑了上去,以朱唇哺酒。
满室旖旎,暗香缠绵。
只有如蒙雷击的她,脚步被钉在了门外,怎么也动弹不得,怀里抱着那方砚台,就像抱着个笑话。
“爷,您之前说给奴家谱的新曲呢?”
邵霁挑了挑眉,凑到她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那歌女抿着唇,捏着拳头佯怒地轻捶他的胸膛,珠玉的侧脸都染上了羞红的胭脂。
还记得之前和霁表兄写信的时候,她也曾试探着询问,能不能给她谱一首曲子。
邵霁是怎么说的呢?
近来繁忙,没有灵感,恐仓促而就,怠慢了她。
原来在这个卑贱的歌女身上,就能灵感大发了吗?
纵然之前郡王哥哥和小五,都已经劝说了她几次,她也不是不知道霁表兄的风流博浪。
可亲眼所见的冲击力,和耳闻还是不一样的。
她一颗懵懂的春心,初尝情爱滋味,便一股脑儿地全给了这个玉质金相,轩然霞举的表哥。可那人对她,却只是轻飘飘地一眼,还不及他看歌女伎子的眼神深情。
一颗心原本像是被悬在烈焰上烤炙,如今又被浸在寒冰里冻裂,冰锤火炼,也换不来他的半点在意。
她的父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宜州时和母妃相扶相携,去刺史府赴个宴,回来的路上还不忘买给母妃爱吃的点心。结果怜樱一来,还不是转眼忘了旧人,甚至为了那贱人,当着下人的面让母妃没脸。
世间男子多薄幸,乱花渐欲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