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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十二线拉脚蹬倒骑驴的老哥,开心喝酒,侠肝义胆(1/1)

大熊的妈妈确实应该隐退了,退到二线的人,还总是有种对某种位置的留恋和依依不舍,不足为奇。所以人们总有种欲望,就是对过去的留恋,总认为过去就是好的,过去的才是幸福。殊不知,当年大熊妈妈在某种位置上的时候,呼风唤雨,前拥后挤,嘈嘈嚷嚷,好不热闹。可是,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啦,她怎么还不明白呢,在家里不和在单位一样嘛,人走茶凉,最大的精明就是放手和扶上马。道理我跟三姥爷说了,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和大熊妈妈讲的,也有可能有所保留。不过,没过多久,小姨高高兴兴地给三姥爷打电话来,爸,你啥时候和全家亲戚来广东啊,全都等着你们的到来哩。

三姥爷问,你那个婆婆像个母老虎,我才不想摸她的屁股哩。

小姨说,大熊妈妈不知道那门子想开了,彻底退出江湖,大熊家以后,我是老大啦。谁不听话,我就家法伺候。

三姥爷说,什么家法啊?

小姨说,这可是秘密,总之涛声已旧了。

三姥爷说,这丫头开心比啥都强,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自己混生活不容易。

我说三姥爷,那就对了,管那么多干什么?累不累。还不如我陪您老人家喝点小酒去,正好从俄罗斯回来,老哥五个好久没有聚了。

三姥爷说,可能你还不知道吧,老大来不了了。这一句话把我整得云里雾里,前段时间还在十二线蹬倒骑驴呢,怎么一晃就没了。我疑惑地望着三姥爷说,什么时间没的。

三姥爷说,谁说他没了,是脑梗住院了,有半拉身子动不起来,走道也只能慢慢地拖着腿。想当年老大多能喝酒,在车间里,脚踩箱套子,谁能干得过他。

我说,那不也就这回事了嘛,注意身体啊。

三姥爷说,老大得病不是喝酒引起了,是抽烟外加高血压,出事住院那天,血压一下子上到二百多,腿就是木。

我说,那也得有症状啊?三姥爷说,症状是有,前两天搭葡萄架就觉得腿有点沉,第二天还喝了两瓶酒,实在是喝不下去了,出去溜达溜达。然后腿就抬不起来了,很突然。

那喝酒的就只剩下哥四个了,还喝不喝?我问三姥爷。

三姥爷说,还是一如既往地整吧,如果人生连喝酒都喝不了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可以少整点,不用像年轻时候那样拼酒了,都这么大的年纪。

我说行。于是,我就找到他们老哥几个经常去的老四季,电话约好了这老哥几个。一人一个鸡架一盘榨菜,一盘鸡肚,一盘鸡脖子,一盘鸡头,一盘香菜根。除了三姥爷外,另外的老哥仨,每人给他们整了一个口杯。老哥三明显是刚刚干完活回来,电动车上还绑着拉货的绳子。他们把口杯盖一掀,就等着三姥爷说两句话。

我把榨菜和上老四季的辣椒油,倒上陈醋,正好借着油手挨个把鸡架给他们老哥几个掰开,卸成一块一块,可以蘸榨菜吃的。啤酒,我给老哥几个准备了一箱套子沈阳当地的老雪花。三姥爷把啤酒杯子举起来说,还是老哥几个喝酒痛快,有好几个月没看到了,有点香。这一想就把老大给想有病了,我也喝不了白酒了,啤酒表达一下意思得了,开喝。

老四季全是散台,除了抻面就是鸡货,别的也不卖。夏天在这里喝酒,空调给得足,凉快。

老二说,这把大哥喝不了了,抽了几十年的烟也戒掉了。真是病来如山倒啊,咱们敬老大一杯。

三姥爷说,别敬他喝酒,就遥祝一下早日康复吧。

老四老五啥也没说,先把口杯里的酒抿了一口。抓起鸡脖子,一口咬下来大半截。三姥爷说,有都是,别着急吃。

老哥几个在十二线蹬倒骑驴,活还挺好,每天总有点进账收入,对付生活还行。尤其是老四,孩子也不省心,好不容易找个媳妇,还离婚了。老四说,没功夫管他们啦,爱咋地咋地吧,我已经尽最大能力啦,自己混生活吧,就当我没养活他。

三姥爷说,有啥困难直接就说,要不咱是这些年好兄弟呢。

老四说,没啥困难的。其实谁都知道,他混得不好,现在还租在一处小平房子里,老伴早就走了。成天上十二线拉个脚,挣点小钱。这老哥几个就一个特点,有事大家两肋插刀、一起上。有困难,谁都不愿意张嘴,在那里硬挺着。

老五说,咱们几个去看看老大吧。

三姥爷说,行。老哥几个出心意,我出钱,这个你们谁也别争,能者多劳。

哥几个默不作声,老二说,这些年都是老三张罗,有点过意不去。

三姥爷说,二哥你说啥呢,那不是应该的嘛。当初一个头磕到地上,咱们当初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日死。谁让咱们是磕头的兄弟了。

二哥说,那老大不在,我就张罗这事,看老大去。喝酒,为哥几个健健康康地喝一杯。

这老哥四个越喝越开心,我控制着三姥爷的酒量,毕竟三姥爷也是有前科的人,年龄也在这。我伺候好这个局子。

正喝得高兴,丽莎忽然来电话了,电话里着急地说,肇老六出事了,赶紧回来。

有时候,站在喧嚣的市井里,望着车水马龙,我不知道忽然被什么所感动,甚至会流泪......

在我最爱喝酒的年纪里,我曾经疯狂地喝着酒,只为逞个能,论个高上二下。

那些年,什么样的啤酒都曾喝过,便宜的,贵的;浑浊的,清凉的;酒精度高点的,低点的;本地的,外地的……甚至,我把喝酒变成了衡量朋友的唯一标志,直到我遇到了肇老六,才让我改变了对喝酒的看法,甚至从心里涌出一种讨厌的味道,原来喝酒竟然这么遭人家烦。

肇老六喝酒黏糊糊,外加上满嘴跑火车,喝之前桦甸是他的,喝了之后,全地球都是他的,简直我们都是外星人。我跟肇老六说,老六啊,你能不能不带这样吹牛的,都不知道那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

肇老六说,喝酒不就是吹牛皮嘛,不吹牛喝个屁酒。

我一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对。我所谓的喝酒不就是撑面子,装场面,为了某种自以为是的氛围,炫耀着这也好使,那也好使的尴尬局面嘛。直到第二天,酒醒之后,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胃,稀里糊涂地回忆前天晚上都干点啥,后悔这个好吃的菜,那个好吃的菜都没能吃到一口,慨叹着为什么没有个漫漫长夜,一醉方休。

其实到头来,就是一场酒而已,酒醒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喝酒就是为了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一群酒肉朋友而已。

还是肇老六喝酒喝得真实,我放弃了自己喝酒的爱好,我认为我给喝酒丢了脸,我是越喝越假。

于是,我在得知肇老六在长白山里,被野猪羔子给扑倒的时候,我竟然很卑鄙地认为,那都是肇老六喝酒喝多了,自编自导的戏份而已。丽莎说,不管肇老六是啥情况,我要去救他。

我跟丽莎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中国农民的小聪明,他是为了给自己提高点价码。

丽莎说,他提价码有啥用?

我说,我也不知道,一个土得掉渣还有点逞能的酒鬼能有啥用。

丽莎说,咱们不能只看人家有用没有用。

我有点低俗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肇老六,就想起酒囊饭袋,他似乎和那些喝酒的狐朋狗友混为一谈。虽然和肇老六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可我却没有三姥爷的胸怀,我承认自己的低微和狭隘。

丽莎说,咱俩代表三哥去长白山看他去,甭管是轻还是重,这就是一种情份。

我和丽莎连夜坐着夜车往长白山那边赶,大半夜的临时抓了趟车,上车迷愣一会儿,天就亮了。越往东北,天亮得越早。那个方向是那种普通的火车,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坐这种站站都停的火车了。火车进山里,就像通勤车一样,每个小站都会拉个响笛儿,提醒着等在站口上的背着大包小裹的旅客上车。

列车员也没有在大城市的那种规规矩矩,严实合缝,而是松松垮垮,慢腾腾地盯着旅客上车。关上车门,示意火车司机开车了。

人们上车下车,人来人往。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挤进来一位背着背篓的小姑娘,裤子是七分裤,头发也是扎得很随意,随便用个皮筋绑上,脸上还有泥土,还没有洗干净,一看就是从山里出来的孩子。背篓足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高,小姑娘怯生生地挤到车厢里,大背篓能把她压倒。

等她挤到我面前,小声地说,叔叔,买点蘑菇吧,全是长白山上采的松蘑,红蘑还有榛蘑。说完,还怯生生地低下头,仿佛第一次见到生人一般。

丽莎问我,这都是什么蘑菇,咱们买点不?

我说,不买,车上卖东西的都是以次充好的,下车有都是。

小姑娘不高兴了,这次声音很大,简直是喊破喉咙,全是我和我爸上山上一颗一颗采回来的,谁骗你是小狗。下午真的就没有了,全是贩子们在贩卖。

我看小姑娘急了,我的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没必要和一个小女孩子争辩,不买就不买了呗,何必这么较真,甭管人家是好是坏。

丽莎问,你怎么一个人背着这么大的背篓买蘑菇?

小姑娘说,我和爸爸采的蘑菇,妈妈病了要买药,爸爸让我出来卖蘑菇。

丽莎问,你一个人出来不害怕吗?

小姑娘说,我们还有几个人,都上到不同的车厢里,赶到前面那个镇子上的大集卖了。

我对小姑娘的话将信将疑,丽莎站起身对小姑娘说,孩子你把背篓放在地上,坐在这个座位上歇会,一会就到了。

我问,你这一背篓能卖多少钱?

小姑娘说,去掉车费能卖二十块钱,这可是我妈的一盒药钱,我妈就等着这筐蘑菇。

车上的旅客说,还不够吃顿饭呢。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个玉米面饽饽说,来的时候爸爸已经给我带了干粮,说路上饿的时候啃上一口。

看到小姑娘又瘦又弱,这么小的个子,这要是在沈阳,还正在上小学的年龄,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里会关注到家里有没有钱。我忽然对这个小姑娘心生怜悯。

小姑娘明显是有点累了,斜靠着丽莎,像靠着妈妈。

火车没过一会儿,广播里说,马上就到镇里站了,请到镇里集市上的乘客们下车。小姑娘一下子从乘座上跳了下来,要背起那半人来高的背篓下车。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蹲下来,往背篓里伸了一下,抓起一大把蘑菇,硬要塞到丽莎的怀里。

丽莎愣愣地望着我,不知道是收还是不收。

我说,孩子刚才叔叔错怪你了,叔叔还要赶路,蘑菇会坏了,你赶紧去集市上卖了,给妈妈换钱买药。

丽莎没有拿那一捧蘑菇,而是飞快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百块钱,硬塞给那个小姑娘,丽莎说,这是给你妈妈治病的钱,回去买点药,别弄丢了。

小姑娘非不要,哪禁得住丽莎的大手,丽莎说,赶快下车吧,要不然车开跑了。顺着人流,把小姑娘送下车。当火车开动的瞬间,我看到车窗外,小女孩背着背篓正站在站台上,冲着我们这节车厢挥着手。稚嫩的小手上,沾满了黑黑的泥土。

丽莎有点忍不住了,含着眼泪说,我看到小女孩忽然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赤塔,那时候我的妈妈还在。

火车又晃晃悠悠过了几站就到了肇老六的老把头那,早就有人骑着电动三轮子在车站等着我们。我和丽莎下了车,在当地人的带领下赶紧往三轮车上奔,恨不得一下子看到肇老六。在火车上的经历,让我一下子对肇老六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山里人有这么多实实在在的性格,我们的尔虞我诈都是在人和人之间,却又乐不思彼。

肇老六躺在炕上,肋条骨折了好几根,那头野猪正值壮年,一个猛子,把肇老六顶了个底朝天,正撞到一块大石头上。还真是这块大石头,要不然一下子掉到山崖子里,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肇老六疼得直哼哼,三哥的棒槌看来我是没法亲自给挖了。

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着啥急。

丽莎说,你看看,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给三哥挖棒槌,太够意思了。你现在要是好好的,我真想跟你喝两杯。

我一看丽莎,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了东北人,豪横还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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