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十四节(1/1)
周一丁和其他人一起在大厅看电视。他突然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谁来?”
“这不刚去回来?”黄宗成说。大家都摇头。周一丁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监舍,他一路东张西望,进到监舍后朝门外看去,确认没人后,慢慢蹲下来,轻轻打开床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像钱包一样的小包。他缓缓拉开拉链,等待里面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只要看见里面的东西,他跳动的心脏就会放慢速度,平静下来。这时谢震带着几个人冲出来,“这次可逮到你了!”谢震把他按住,“这次偷得是什么?”谢震边说边扯掉他手上的小包。“又是包!你这是偷包大盗。”这时有人在走廊上大喊,“抓到啦!抓到啦!周一丁偷东西被抓到啦!大家快来看呀!”
谢震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想趁机收拾一下周一丁给大家出出气。黄宗成从人缝中钻进去,在谢震出手前拉起周一丁,“这事要交给刘队处理。”谢震想拉住周一丁,但听见刘队这两个字后便松开了手。
周一丁蹲在刘队面前低着头。“又偷东西啦?还被抓了个正着。你还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这次偷的是什么?”
“小方包。”
“偷那玩意有什么用?你偷些吃吃喝喝我还能理解,但是你偷的这些东西又没什么用。你不会是憋着要搞大事吧?”
“不可能的事。刘队你放心吧。我就是改不了坏习惯而已。”
“唉,你说你严管队也去过了,禁闭室也去过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你。”
“刘队你不是说性格形成了就很难改变吗?”
“对,我说过。事实也是这样。”刘队想了一下,“你想放弃?不想改好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刘队。”周一丁抬头望着刘队,“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进来坐牢。”刘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林义辉走了进来。“小林,你来得正是这个时候,你们心理剧团的成员,偷东西,你看怎么处理?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单独和他谈谈吧。”林义辉说。刘队摆摆手走了出去。
刘队出去后周一丁放松地坐下来,“又给你添麻烦了,林警官。”
“跟警官谈话怎么这么随意。”林义辉严肃地说。周一丁连忙从地上蹲起来。“对不起,林警官。”
“行了,坐下来吧。我说过很多次,要把心理剧团排练时和平时改造区分好来,该放松放松,该严肃严肃。”
“是。”
“怎么又偷东西?之前消停了一阵,我以为你改好了。”
“没忍住。”
“最近应该不止这次吧?”
“林警官,我跟你坦白,还有几次。”周一丁笑着说。林义辉深吸了口气,“带我去看你的战利品吧。”
林义辉带着周一丁来到储藏室,周一丁拿着钥匙,扭开储物柜的门。没等林义辉仔细看,一大堆黑色的小包全都掉在了地上。林义辉瞪大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周一丁会偷这么多几乎一样的包。
“你拿这些包去卖钱?还是换东西。”
“没有。”周一丁摇摇头,“就是放在柜子里,没事打开看一下。”
“你把这些收好,配合警官做好笔录,知道吗?”
“放心吧,林警官,”周一丁说,“做笔录我熟得很。”
林义辉从监内出来后径直去找陈茜琳。“事情就是这样,他这次肯定是违规违纪了。”
“要怎么处理他?”陈茜琳问。
“扣分是肯定的了。其他处理我还要跟李大汇报。”林义辉想了一下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汇报。”
“我?我对这些违规违纪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你刚从科里下来,你说的话李大可能会认真考虑。”
“那我们一起去吧。”陈茜琳爽快地说。
林义辉和陈茜琳一同来到李大的办公室。李大看到他们俩便说,“坐,我先泡壶茶。”李大边烧水边说,“是周一丁的事吧?”
“对。”林义辉说。
“刘队跟我说了。他一直有偷东西的习惯,这次终于被抓了个现行。”
“是的,我在他的储物柜里还发现了许多投来的小包。”
“看来他积恶挺深啊。”李大给他们盛上茶。“他在心理剧表现怎样?”
“表现挺好,挺会活跃气氛。”陈茜琳说。
“我看过他的表演,演些滑稽的角色还是不错的。”
“他在心理剧团都是很认真的,就是有偷东西的坏毛病。”林义辉说。
“这个事等调查清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是执法者,得按着规章制度来。”李大边摆弄着茶具边说,“等处理完就把他从心理剧团开除,可不能让心理剧团存在这种不安全因素。”
“他在心理剧团不会搞什么事情的。”林义辉说。
“偷东西不算吗?”李大语气重了些。
“我是想现在心理剧的人刚刚够,如果现在缺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拿到好成绩……”
“克服困难。”李大说,“工作不可能一帆风顺,遇到问题就要开动脑筋。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走。”
“李大,周一丁是我们剧团里重要的成员,少了他我们的工作很难开展。”
“他有那么重要?少了他心理剧团就要解散了?看不出来他比你们两个还重要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的心理剧都计划好了,这样会打断我们的计划。”
“小陈啊,你是专业人士,可是监狱的情况不能和外面的比。你们现在搞什么闭门排练,大家都议论纷纷,但我从没找你们聊过吧?我对你们还是信任的。但我的底线是不能有违规违纪,这会影响到我们监区的考核。当然,周一丁偷东西也不能怪你们。他一直都有这个坏习惯。我把他从心理剧团开除也是为了你们好。要尽快撇清他和心理剧团的关系才能让你们顺利地排练下去,知道吗?”
“感谢李大的支持,可是……”陈茜琳说。
“没有什么可是,把周一丁开除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们照做就行!”林义辉和陈茜琳见状只能不再争取。
林义辉和陈茜琳回到办公室,其他人都已经下班离开。“我不甘心。”陈茜琳说。
“那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好不容易形成一个团体,大家在这个团体里互相理解,互相帮助。我们正在帮助他们从人生的阴影走出来,却要周一丁离开。”
“是啊。”林义辉靠在椅子上,“周一丁平时改造表现不怎么样,但在剧团里挺活跃的,说实话我有点舍不得开除他。”
“如果把他开除,我总觉得我们这个团体就不完整了,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团体了。”
“是挺可惜的。”
“你说他偷了很多钱包一样的包?”林义辉点点头。“你确定吗?不会是有人冤枉他吧?”
“我亲眼看见的,他也承认了。”
“他偷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感觉他有问题。”
“心理问题?”林义辉说,“他肯定有心理问题,不然怎么会这样。”
“要不我们让他演完一场心理剧再开除他?”陈茜琳认真地说。
“那李大那边怎么交代?”
“李大不是说要处理完他再开除吗?”
“嗯。”林义辉也认真听起来。
“你看你能不能……”
“我让他们调查仔细一点,审核再仔细一点。”
“嗯。”陈茜琳满意地说,“这样我们就有时间给他一场心理剧,算是送别吧。”
“对!就这么办。”
“他平时在监狱里面表现怎么样?”陈茜琳关心地问。
“他?”林义辉想了一下便坐起来,“他可是我们监区有名的人物。”林义辉笑了笑继续说,“已经第5次入狱了,都是盗窃罪。进到监狱以后还是一样,不停地偷东西。他因为小时候生病,驼背,一只脚肌肉萎缩,走路一瘸一拐的。他那个形象再加上偷东西的坏毛病,很快就成了大家最讨厌的人。经常有人在他面前学他走路嘲笑他,不过他似乎都不在意。没见他因为这个事告状。”林义辉突然记起了什么,继续说,“他这个人最爱告状,只要你有一点点违规的行为他就爱到我们这里告状。所以别人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别看他腿脚不方便,他可能是我们监区走动最多的犯人,监区里的大事小事他都知道,有时候在别人那里玩些信息差,也能获利不少。总之在大家眼里,他是混得最差的,但他自有一套生存方法。别人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别人。他总跟别人说自己在外面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别人都笑他,有些人拿杂志上女明星的照片问他,女朋友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他不屑地说,他女朋友比这个漂亮多了。结果大家哄笑起来。后来他说多了,大家也懒得戳破他,就让他继续幻想吧。”
“说不定是真的呢。”陈茜琳笑着说。
“大家都不把他当回事,但是他在监狱进进出出,很多人对监狱的了解还比不过他。”林义辉说,“他在监狱里几乎所有地方都待过了。他因为偷东西被监控抓到几次,去过严管队和禁闭室。这些处罚对他没有太大的作用。有一次他在罪犯面前作检讨,他那形象站在那里,再说些文不对题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我们在旁边也平复了一下才把他赶下台。从此他就成了我们监区的乐子。我们讲评都喜欢拿他来举例,一说到他,气氛就轻松一些。不管说他好坏,他都很配合。他还是有些表演天赋,所以去年也让他进了表演队。”
“嗯……感觉他没有形成对自己的评价。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他对自己的评价就像变色龙一样随着环境而改变。”
“你说的变色龙很适合形容他。”林义辉说,“我想这也是因为他的成长环境吧。”林义辉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饭。”
“好的。可是现在食堂已经关门了。”陈茜琳想了一下,“要不我们去咖啡店吃些简餐吧。”
“咖啡店?这个点你要喝咖啡吗?”
“有什么问题吗?”陈茜琳疑惑地说,“今晚回去肯定要加班啊。”
“好吧。听你的。”林义辉收拾东西,边走边说。“周一丁从小被父母抛弃。他从没见过父亲,母亲应该是因为他有病才抛弃他,把他留在福利院门口。后来他从福利院逃出来就一直在社会上混。”
“哦。”陈茜琳停了一下,“没想到他有这么坎坷的经历。”
“是的。从小被父母抛弃,身体又是这个样子。”
“他也没能感受到父母的爱吧。”陈茜琳感慨说,“所以他应该也没有办法去爱。”
“感悟挺深啊。”林义辉说。
“如果我在那样的环境里,不知道会不会像他那样?”陈茜琳抬起头思索。
“你?”林义辉喝了一大口咖啡,“说不定现在是博士。”
“别瞎说。”陈茜琳说,“刚才你说他被母亲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时候,我的心颤了一下。”
“嗯?”
“我想起了我爸。”
“叔叔怎么啦?”
“他从小几乎没有理我。每次回家也就是短短的几天,就又出去出差。”
“我忘了,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林义辉不好意思地问。
“设备销售维护,全国各地跑。”
“哦,那可能经常不能在家。”
“不单单是这样,他回家感觉也不开心。”
“哦。”林义辉突然感觉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感受不到父爱?”
“也许是吧。”陈茜琳望向窗外,“也许我的潜意识里也藏着类似周一丁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画面。”
“缺乏父爱。”林义辉说,“那是种什么感受?”
“感受?很难过。天晴的时候别人家里都有爸爸带去野外玩,而我妈要在家里做家务,我只能在家玩。所以我很自然地讨厌晴天,我喜欢雨天,这样我就不用羡慕别人有爸爸陪玩,我也不用去想爸爸。”
“你很爱你的爸爸。”
“那个时候算是吧。那种感觉就像磁铁,每当天晴的时候,那股磁铁的力量让我的心都飞到我爸那里,我想整个人马上飞到他身边,然后他带着我去野外玩。可是也许只有我这里才是磁铁吧。”
“怎么说?”
“我觉得我爸对我比较冷淡,就是感觉不到父爱。后来大哥哥张松泉经常带我去玩,算是弥补了爸爸不在的缺憾了吧。”
“你把对父亲的爱转移到张松泉身上。”
“我可没这么想过。”
“潜意识里的?”林义辉顺着陈茜琳的思路说。
“没有吧……他对我来说就是个大哥哥。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他带我去其他小孩没有发现的地方。在那片草地里感觉天空属于我们,大地属于我们,我们可以在那里做任何事情。”
“然后?”林义辉期待地问。
“我们躺在那里聊天,捉虫,仿佛世外桃源的生活。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他经常练琴就没去了。但是他会弹琴给我听,刚开始只能从琴谱里选,后来我几乎可以随便点歌。如果我点的歌他不会,过几天他就会隆重地邀请我到他家,然后认真地弹给我听。”
“挺浪漫。”
“别瞎说。我们是纯洁的友谊。”陈茜琳继续说,“我遇到不懂的题目就会去问他。我遇到解决不来的问题就会去找他。他总是认真地帮我解决。后来我渐渐不再期待爸爸回来了,他回来也没什么好脸色,有时还和我妈吵架。每当这时我恨不得他一直出差不要回来。”
“让我分析一下。”林义辉装作陈茜琳的样子说,“你爸爸无法承担你心里父亲的角色,刚好邻家的大哥哥张张松泉陪你玩,弹琴给你听,还帮你解决各种难题。他接过了你对父亲这个角色的幻想。”
“也许吧。”陈茜琳松了口气。“但那不是真正的父爱。”
“你只是迫切地去追寻父爱,但你一直没有得到。你只能从幻想的替代物中减缓没有父爱的焦虑。”陈茜琳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我怎么就没意识到呢?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松泉并没有解决我的问题。”陈茜琳承认,“对缺失父爱的焦虑一直在我心里沉积。”陈茜琳双手握住咖啡杯,突然把眼神从窗外收回来。“怎么说着说着就偏题了?我们还得研究研究周一丁的心理剧。”
“那股力量。”林义辉说。
“什么?”
“你说的,想去到父亲身边的那股力量,像磁铁一般的力量。”林义辉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周一丁身上也有吧。”
“对。我能感受到那股力量。”陈茜琳说。
“我们从那股力量入手,你看怎么样?”林义辉依旧低着头说。
“你这样低着头,是怕我忍不住吗?”陈茜琳说。“行啦,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