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十七节（1/1）

心理剧回到春季，在这一周期中，导演要让主角重新经验创伤，并通过心理剧技巧为他提供滋养。

周一丁出乎意料地选择李杰饰演母亲。大家忙着给舞台增加黄色等柔和的颜色，让舞台看起来更温馨一些。陈茜琳播放了柔和的音乐，周一丁被母亲遗弃的那一幕开演了。

“你一定不要乱走。”李杰饰演的母亲说。

“嗯。”周一丁点点头。

“千万不要相信其他人，除了从这扇门走出来的人，知道吗？”李杰抚摸着周一丁的头。

“嗯。”周一丁点点头。

“妈妈现在要去办很重要的事情。办完就来接你，你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好吗？”

“嗯！”周一丁用力地点头。李杰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妈妈！”周一丁喊道。李杰停下脚步，等待周一丁问出那个问题。

“你还会回来吗？”周一丁的眼眶开始红润。李杰转过身来，他想走到周一丁身边，但还是忍住了。“妈妈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你乖乖地待在这里就好。”

“如果你不回来也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听妈妈的话，妈妈去办很重要的事情，你待在这里就好。”

“妈妈，你离开我这么多年我也挺过来了，也过得挺好。”周一丁哭笑了一下，“虽然大家都觉得我过得很差，但是我觉得我过得不错，我不再像以前那样难过，不再为了找你而活。你要相信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一丁，妈妈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你一个人带我很难。而且我从小就有病，要花不少钱，我拖累了你，妈妈。我们家很穷，可能你觉得你无法养活我，没钱给我治病就想把我留给福利院，但我最需要的是你在身边呀。医生说要开心病才会好，可是你都不在我身边，我的病怎么会好呢？”

“妈妈也很难。”李杰哭泣说。

“妈妈！”周一丁哭着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让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我的，至少是不会骗我的，所以我才要拼命去找你，我要用尽我的力气去找你。妈妈，如果你要抛弃我，请告诉我一声好吗？这样我就可以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妈妈。我会乖乖在福利院里，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也许今天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三番五次进监狱的累赘！”

李杰放声大哭，他忘记了自己的台词。陆俊海泣不成声，他想冲上台去，把周一丁抱起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妈妈！给我一个答案吧。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坚强地走下去。妈妈！回答我！你抛弃了我，却连说出来的勇气也没有？”林义辉看准时机，此时心理剧已经进入夏季的通道。他走上舞台，让李杰与周一丁相互拥抱，平复内心的情感。

舞台上，周一丁饰演自己的母亲，李杰饰演周一丁。

“妈妈！回答我吧！”李杰说。

周一丁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李杰，随即收回了眼神，“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本想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可是你爸走了，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要赚钱又要照顾你，有时上班的时候都没法安心，担心你在家没能得到好好的照顾。可就是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你还得了场大病。”周一丁在舞台上吃力地踱步，“要照顾你，我只能辞去稳定的工作，去打些零工，到处问亲人朋友借钱，可是我又还不上，这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没有工作，我去哪里找钱给你治病？一丁，我想给你幸福的生活，可是妈妈真的无能为力。我知道你喜欢我陪着你，我又何尝不是？我那么辛苦，只要看到你笑，我就觉得值得。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看着怀里的你，安详入睡。”

“妈妈，可是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呢？”李杰有些愤怒地问。

“我不知道。我没钱给你治病，想让你在福利院里治好病再接你回家，但我在福利院门外看见你在福利院里开心地玩游戏，我就觉得福利院能够给你幸福的生活。”

“可我一直在等你啊，没有你我怎么幸福？”

“我不知道。我无法给你良好的环境让我烦躁不安，特别是你的病，我怕你会死在我的怀里……我不知道……我很烦躁……没有安全……我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受苦……”

“所以你就这样离开了我？”李杰说。

“对。我离开你，希望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让你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有可能幸福。”

“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不知道这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苦难，如果我知道如此，我不管有多少不舍，一定会告诉你的。”周一丁流下了泪河，他拿出纸做的小鸟，“拿上它，把妈妈对你的爱从心里放出来，像这只小鸟，让它在春天里自由飞翔！”李杰接过小鸟，又把它推入周一丁的怀抱。周一丁抱着小鸟流泪，久久不肯松手。周一丁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把小鸟抛向空中。大家不约而同地上台拥抱周一丁。

周一丁的心理剧就这样结束了，大家坐下来，分享表演期间的感受。

“感觉有些脱胎换骨。”周一丁在陈茜琳的引导下说，“其实剧里的那些事，那些想法我平时也有，时不时还会想起来。但是我没能把这些事情和想法联系起来。我没有意识到我那么想找妈妈并不仅仅是因为想妈妈，更是因为需要一个答案。而通过心理剧，我发现不管妈妈会如何回答我的问题，我都可以坦然应对，这是心理剧教会我的，也是这么多年生活的经历教会我的。”

李杰叹了一口气，“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你会选我演你的母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我进入角色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痛苦困住，无法走出来。所以这里也想跟大家道歉，演剧的时候没控制好情绪，陷了进去。”

“在哪里？”王毅武拍拍李杰的肩膀，“反正我没看出来。”黄宗成也拍拍李杰的肩膀附和到。

“我说一下我的感受吧。”陆俊海清了清嗓子，“我想一下该怎么说，嗯……这么说吧，我感觉舞台上的周一丁是个可怜的小孩，现在也是。我有一种要去保护他的冲动。”

林义辉注意到付楚抬了一下头。“付楚，帮我个忙，说一下感受。”

付楚想了一下说到，“以前我看不起周一丁，觉得他是个流浪汉，还有这么多恶习，看见他就厌烦，有时甚至觉得警官对他的处罚太轻。但是今天看到他童年的痛苦，我想如果换做是我，我会不会也和他的今天一样？我不敢想象自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变得比他还差。”付楚想说周一丁让他看到了生力量，但他把话给忍住了。“现在我看周一丁，多了一份尊重吧，至少不会歧视他。”

“对对对。”陆俊海接过话，“还是文化人会说。平时我看见周一丁就像揍他，现在没这种感觉了”

“好了。我们的心理剧又一次取得了成功。”林义辉说，“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意义。我们的内心在这里碰撞，我们在这里遇见过去的自己，和自己与我们最爱的人对话，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呢？没来过这里的人不会知道，这里的风景如此治愈，我们只要到过这里，就很好。”林义辉感觉自己话多了，“现在我宣布一个事。”林义辉低下头再看向大家，“明天起，周一丁就要离开我们翼达心理剧团。这是监区的决定，我们必须执行。”排练室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如果我在平时遇到周一丁这样的人，我想我会看不起甚至是谴责他。人在社会上，如果有劳动的能力却通过偷盗来谋生，实在是罪恶的事情。小偷就像一个悄无声息的阴影，潜入你的生活，窃取你的财物。他不仅偷走了你的东西，还偷走了你的安全感。这种行为是一种自私、不负责任的行为，悄悄地进入你的世界，破坏你的辛劳。如果他把我重要的东西偷走，我会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失望。但是当我看完周一丁的心理剧时，我感觉自己的谴责是那么的无力。有时我感觉我在谴责的不是他而是那些造成他现今生活的东西。吉田兼好在《樱花树下的清酒》里说：人无恒产, 则无恒心。如果人民饱受饥寒之苦, 犯罪之人也难以绝迹。 把人置于苦难之中使其犯法,又绳之以法, 真是可悲的做法。舍世出家的人,子然一身,与万事不相关联,常常鄙视羁绊尘世,谄人媚上,欲望深重的人,其实也不应当。若换了自己,为了至爱的亲人与妻儿,就算不顾廉耻地沦为盗贼,也必然会愿意的。似乎当我们遇到灾难或苦难时，并不见得会高尚多少。这种观察让我们思考，当我们面临困境，我们的行为可能会如何改变。

我们的一生中会不会遇到类似周一丁那样的时刻？当我们遇到那样的时刻我们会如何应对？周一丁在很小的时候便被遗弃，很难想象有谁在那个年纪能够很好的应对这样的打击。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人，这样的时刻会不会一直都在上演？似乎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会随机被创伤所击中。我很幸运在小时候没被那样的痛苦击中，但当我听到周一丁的呐喊，我还是深陷其中。我看起来美好的生活不远处，就藏着这样痛苦不堪的人生，更何况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生死离别？这些猝不及防的心理创伤就像我们身体时不时会受到伤害一样，只不过身体的伤害我们有更完备的处理办法。而内心的创伤，大多数人只能等待时间将它慢慢消化，或者潜伏在我们的生活中，让我们无法意识到它对生活造成的伤害。

也许在这个幸福与痛苦并存的世界里，我们要学会欣赏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美好的一面，还是那些让我们痛苦不堪的时刻。因为正是这些时刻，塑造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我们应该学会面对内心的创伤，勇敢地去探索我们的隐藏在我们人生的角落，从中汲取力量，像周一丁一样拥抱内心的创伤，将其化为小鸟的翅膀，飞向更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