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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约束本性(1/1)

“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吗?”

“当然。”易命者作答的同时,他的双眼仿佛也在述说一件往事——一件令他能如此肯定这个答复的往事。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你认知中的那个世界了。”林律仗着两人的视线暂时不可能相交,自上而下俯视说话者的瞳眸。

他在其中看到了被压抑着的复杂情感,他无法准确描述出它们中具体都有些什么,但是,发自其内心的呐喊声仿佛透过那两扇心灵的窗户,震彻他的脑海,在他的耳畔久久彷徨不散。

“异于常人的生命们正伪装成常人……”“自星空降临我们世界的渣滓,是谁给予了它们停留在此世的资格?”

“……潜伏在我们身边。”“这颗星球是属于我们的‘蔚蓝之星’!它们凭什么在我们的大地上肆意行动,即便伤害到此世的生灵,却仍招摇过市、不思悔改?”

“把它们赶出去!赶出去!赶出去!”

“倘若我等觉醒异能是命运神祇的旨意,那就让我等运用这份力量,向那群星外来者证明这是属于我们的星球,而非它们的新家园!”

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事出有因的痛苦,林律默默心想,还有,某种极端的决意。

“好吧。”他不想刺激到对方,草草跳过了这个话题。

但他的心中仍然存在疑惑,“外星人真实存在”一事在这座岛上已成定论,可是,是什么让提到这个话题的对方刹那间释放出如此宏大的杀意,是什么让他心怀如此浓郁的仇恨?

同样背负恩仇重担的林律本以为自己能想明白,但他在过去的二十二年人生中从未遇上这颗星球生灵之外的生命体,所以他仅仅是将这段短暂的沟通揣在心间,却并未做深入思考,而是任由它被这些天来发生的各种事件挤进心灵深处,直到终于有一天,他接触到了“星外来客事件”的当事人——

“我的引路人唯你不可。”收到这句话的奎德选择重返前线。

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做过对不起队友的事情,依旧和以前一样对生活、对任务和对同伴们充满热情,每次出动时,他都会尽全力去做到最好——保护更多普通人,让损失降到最低,并尽快击败敌手。

有时候,他们没法当场逮捕并收容犯罪的易命师——犯人找到机会逃离了他们的包围圈,有可能会继续做他的“违法事业”,城镇中也会因此出现更多的受害者——满怀一腔热血的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他往往会拒绝在他们之后来到现场的机动队“等候指令”的要求,在罪犯真正逃离追捕前抓住他们。

而他在面对逃跑后仍落网的易命师时,也从来不会留情,像他们这样对社会有害无益,倚仗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就开始为非作歹的人渣,为什么要让他们继续活在世上、浪费资源呢?

ROSA集团的收容政策根本无法惩罚到这种人,他们也不会因此悔改,若是被他们找到逃狱的机会,他们只会做得更过分——这样的烂摊子,他待在FD中的几年间已经处理过许多了。

那就杀了他们吧。

为了根除后患,易命者心安理得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罪犯们恐惧违法的代价而尝试逃跑的行为,反而给了他实践自己想法的机会,反正,ROSA集团只要求“收容”,并没有公示具体的收容对象,就算有几个甚至几十个逃跑后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的“预定被收容者”,他们也不会追溯收容失败的经过。

“你杀了多少易命师?”很久后的某一天,PESO的新人在封闭的打靶场空间内,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方说话很慢,声音很轻,像是心里揣着块大石头,又好似是想要给面前的同事留情面、不希望两人在下一刻就拉下脸成为敌人。

但是,他的吐字却很清晰,仿佛已经在心中对谈话对方的形象做出了定位,同时,他的话语中不存在丝毫退缩、胆怯的情感,提到“杀人”时,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这使奎德感到意外。

FD的前成员抬手抚摸额头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失笑直言:“这个问题……你不是一个简单的新人啊。”

“还不够多。”而后,他的语气霎时间变得阴沉、狠戾,额发垂下遮住了那只过分美丽的蓝眼睛,徒留扭曲抽象的那部分面庞显映在林律的眼眸中。

“我听说送穆弩上路的是一个新人的时候,还不相信刚加入PESO的学员易命者能有掠夺他人性命的魄力。”奎德感慨说道,“可之后,我又从托尔加那儿得知,你在养伤期间徒手擒住了一个背负人命的易命师,那时候我就想:现在的新人都是些什么怪物呀。”

他又说,他后来登录PESO的数据库,打探了下林律的来历,才知道这个新人并非学员出身,而是布兰吉他们随便从第三层捞上来的一个觉醒异能的游客……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议了。

“易命者,不,交易商人间重视‘等价交换’,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过去,你能为我提供什么?”

“可是你已经说了快一半了。”林律挑挑眉,话语间不禁带上了几分指责的语气。

他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和轻率,抿抿嘴唇,眼神就像在说“便宜你了”一般,语调有些别扭地说:“对付坏人的时候,考虑留手是给自己找麻烦,而且,一想到曾经被他们伤害的受害者,我便怎么也宽恕不了他们。”

“我也不想对他们动私刑,这反而是脏了我的手。”他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双手手掌,“有什么方法能既不让他们手下的受害者增多,又能照顾到自己的心境、不让自己的手上沾染太多罪恶呢?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以前,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

“什么话?”奎德嘴角微勾,他知道林律已经在支付交易的筹码。

“不要计较得失。”PESO的新人十分自然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听说,天堂上其实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计较一次得失就会抵消一辈子的功德,而没有人能不计较得失。”

接着,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点太开心了,面部的表情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开朗的笑容被拘谨的咬紧嘴唇取代,目光也因为感觉到身边人的注视而失去了焦点,开始胡乱向四周扫射。

“你这是把不同的宗教混为一谈了啊。”奎德忍不住笑出了声。

“所以,我就不再纠结这种事了。”林律继续之前的回答,“我不知道他们会迎接怎样的报应,但我可以让他们的生命在我的手中结束。”

“拥有能力的人,都可以这么做。”他扶额苦笑,“我把自己的底线放得很低,不会因此轻易产生负罪感。”

比起亲手了却罪犯的性命,他反倒更接受不了无法拯救近在眼前的无辜者的生命,这会成为困扰他一辈子的噩梦素材,令他永生被桎梏在懊悔和无力的囚笼之中。

“说起来,昨天晚上罗沙他们也关心过我的心理状况。”林律背靠在打靶场的门上,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握拳抵住自己的脸颊。

“我带过的新人中,有人会因为被逼无奈打死一个易命师,而绝食整整一个星期。”奎德小幅度摇摆起脑袋,轻轻地笑道,“你肯定在心中想过很多次——如何夺走一个存在的生命。”

“很多次。”林律喃喃自语,“无数次。”

不同的死法,不同的死相……唯一的共同点,应该就是他每次想象自己对上蔷薇大盗的场面时,总是联想不到他们之间的会有什么样的对话,所以,每一次幻想中的交锋都是无声的。

有时候是他倒下,彻底失去未来和命运;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偏爱自己,强行让敌人殒命于自己手上,可那诡异的寂静却自始至终都在折磨他的心灵。

“我们俩很像。”奎德用手背感受了一番自己面颊的粗糙,而后叹了口气,“不是说相貌,也不是说经历。”

“我们都会在确认一个易命师对普通人出手、罪不可赦时,于心无愧地去扮演那个‘拯救者’和‘惩戒者’的角色。”

“且不会因此变成易命师。”他摸了摸自己原有的那只眼睛,甚至还用手指触碰眼球表面,看得林律不由轻轻地“嘶”了一声,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扮演?”林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对方话语中他所捕捉到的关键词。

“那并不是我们的职责,不是吗?”奎德放下手,“但我们都乐意成为这种‘英雄’。”

“也许吧。”林律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内心的这一面,他仅仅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或者说,他已经期待做这种事很长时间了。

“我想拯救所有受易命师所害的人们,假使唯有他们从世界上消失,我才能做到这件事,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履行这个条件。”

这是他——是人类的本性。

社会规矩、道德意识和法律约束住了每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的内心,而当他们踏上位于茫茫大海上的这座“新世界”岛屿、觉醒异能成为易命者时,就好比是野兽回归原始丛林。

人类是渴望互相伤害、互相狩猎的生物,所以他们才要用各种守则为自己捆上枷锁,通过建立文明的方式将这种约束一代代传承下来,社会因此安定,物种得以存续。

“认识到这种事,是好事吗?”

“你必须接受它。”奎德斩钉截铁道,“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你迟早会落得同我一样的境地,最后不得不做出抉择。”

他的意思很明确——像当初凝视袭击者的脑袋,假想自己手中有把刀,可以当着那颗头颅像砍西瓜一样捅下去的幻觉,在成为易命者之后的未来里,只多不少。

“易命者可以放任自己的本性乱来,但是——”奎德强调,“你必须为自己树立一个原则,一个无论你以后遇到任何事,都不能跨越的底线……你认为,它会是什么?”

“不伤害队友?”林律在认识到自己异能的范围之广时,就立下了这样的信念。

“你如果认为它可以约束自己,那就这么设立吧。”奎德一摊手,表示自己管不了这么多,“遵从你的内心,既然你的底线已经能将‘杀死邪恶之徒’涵括在内,那么,还有什么事能成为限制你的锁链?”

“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这次,林律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也比先前的任何一句话都坚定得多。

尽管他随后就认为这是一句废话,因而整个人都颓废起来,本就不多的自信也刹那间消失得没影。

奎德再次笑出声来,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拾起了方才视作交易物的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律自己脸上狰狞疤痕的由来:

“那是,在完成一件和‘星空降临会’——一个在当时比‘月神’的渗透规模稍微大上少许,与命运岛本土的‘命运之神’信仰微微相关的地下势力——为了完成由它引起的某个任务,我和托尔加组队去了第三层。”

“但在他们的据点里,我们见到了真正的‘星外来客’。”他闭上眼睛,林律能看到他脸上的疤痕好似在微微蠕动,就像是有生命、在呼吸一般,“那个势力的领导者向我们宣布,七层的岛柱创建的初衷,就是为了连接我们头顶的那片星空。”

“我和托尔加两人合作,让在场的邪恶组织成员失去了行动能力,但是,在援手,也就是其他的机动队赶来之前,他们的仪式取得了成功,我们亲眼见证了一位‘星外来客’的降临。”

他说,在这座岛上,外星人也是普通的生命,不像某些文学或影视作品里想象的那样,人一看到就会疯掉,抑或是当场融化成一滩烂肉、长出多余的器官和身体零件。

“人类面对它们,就像面对最凶猛的狮子、熊或虎,以及其他有足够力量能在同手握武器的人类的交锋中占据上风的野兽。”奎德边回忆往昔,边抬手捂住他那不忍直视的半边脸,“我们互不了解彼此,又因为受到惊吓以及对未知的恐惧,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性……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只能率先出手杀掉对方——这是我们双方共同的想法。”

“我在那场事件中受了重伤,险些丧命。”他永远无法与过去的这段经历达成和解,“伤好后,容貌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即便身为易命者拥有出色的恢复能力,这些伤也一直像新的一样,怎么也不肯消退。”

“托尔加认为是他的邀请导致我重伤毁容,呵,那孩子性情如此,我们都不乐意看到骄傲的他被愧疚感淹没。”

FD的前成员、托尔加的前辈兼领路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摇头讲述出了这段关系的结局:

“我们都远离了彼此,我以伤重不愈为由退居后线,之后,我的身体无法战胜人类的本性,异能的意志渐渐压制住了我的理性……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去往不该去到的地方、惹出混乱,我正逐渐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曾经不知惩戒了多少的那类人。

“在事态进展到最糟糕的地步前,我放弃了自己的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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