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米西（1/1）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林律起初没打算主动上前向那个男孩打招呼。

但罗沙却说；“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俩沿着台阶往上，状似随意地靠近那座藏人的花坛。

“我很担心，如果那个男孩就是刚才那群家伙口中的‘米西’的话，他可能一直受到他们的欺凌。”罗沙解释了自己决定“多管闲事”的理由，林律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虽然有时候他很避世，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而当两人来到花坛跟前时，意识到有人正看着自己、并以自己为目标前来的男孩拔腿就跑。

可就在这时，忽地刮来一阵妖风，将男孩头上戴着的鸭舌帽掀飞出去。

“啊啊啊！——”男孩发出一声怪叫，腿和手却并非冲着拿回帽子而行动的，只见他抬起一条胳膊，挡住了一侧额角，另一只手则毫无章法地在眼前挥舞，好似是在设法制止别人接近他。

男孩的举动并不能遮掩住他不希望外人看到的景象，林律和罗沙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瞅见在男孩的手臂之后，他的额上布满了深色的、片片分明的鳞片，还长了一根角。

“易命者？”林律一下就联想到了杨森尼施展异能后的模样，认为男孩也是个“附身型”的易命者。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是啊，易命者不分年龄，生活在这座岛上的人随时都有获得力量，改变自身的命运。”他微微低下头，喃喃自语说着。

林律迅速扫了一眼罗沙，发觉对方双眼好似蒙上了一层迷雾，隐约能从中感觉到疑惑以及忌惮，但它们并非占据绝对多数的情感。

罗沙没有允许自己的真实情感完全从“心灵的窗户”中泄露出来，他很好地压抑住了它们，随后，林律习以为常的微笑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他拾起男孩被风吹掉的帽子，蹲下身，给予了男孩选择的权力。

对方可以不管帽子、扭头就跑，也可以接受陌生人的好意，主动拉近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林律默默站到罗沙的身后，想了想，也蹲了下来，他不希望二者间的身高差导致的视角局限性让男孩感觉到威胁。

头上长角和鳞片的男孩犹豫着走上前来，在离罗沙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俯下身来，拼命伸长手臂，想要在保障自己认为的安全距离的前提下，够到那顶鸭舌帽。

罗沙没有故意钓着他，见他做出了令自己满意的决定，便直接往前一探身子，将帽子塞进了男孩的掌中。

“你认识刚才那伙人吗？”随后，他径直问道。

他们俩都清楚，方才那些学生跑来纠缠他们的时候，男孩就待在花坛后观察这一切，他是比远处路过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更恰当的“目击者”。

“你叫什么？”似乎是觉得自己的问法比较突兀，他随即又补充了一个问题，尽管他认为自己早已知晓它的答案。

“米西。”男孩怯生生地回答，“小米的米，跟妈妈一样，西，西是‘西部城镇’的西。”

“谢谢你回答我，米西。”罗沙维持下蹲的姿势，将储物箱放在自己身畔，用空出的手从口袋里翻出终端，开始往上面记录信息，“我刚刚听到那些家伙提到了你的名字，你没事吧？有被他们袭击过吗？”

“就像我们之前那样。”他以自身的遭遇举例，构造出他们与男孩的共同点，来使他们间的感情更为亲近。

林律认真聆听起二人的对话，终有一日，他或许也可以像现在的罗沙一样，很自然地与陌生人扯开话题、建立联系……但他自己全然不清楚距那一天到来还要多久。

在打探消息上，自己做好队友们的辅助就可以了……林律心中叹了口气，打开终端中的录音程序，觉得能在这趟短假里处理一桩欺凌事件也是好事。

“他们很可怕。”男孩别开视线，“但是，很快，就不要紧了。”

“有趣的说法。”罗沙小声嘀咕了一句，手肘搁在膝盖上，用手摸了摸下巴，“他们之中，有和你一样——具备异于常人的力量的人吗？”

能在治安良好的社区里干出勒索、袭击外来者这等事的小混混，很难想象他们没有异能该如何在这里立足。

而且年纪越轻，就意味着他们关于“从善作恶”的观念可能尚未成形，这群家伙兴许根本不会为自己的行径产生罪恶感，相反，还会认为这很“酷”，自己能从中取得威信、谋得利益。

也不至于……罗沙否定了自己的一部分想法，他们都已经上中学了，自己干的究竟是不是法律和良知允许的事情，他们心中应该有数。

“他们会打人。”男孩的说法倒是简洁明了，“经常说妈妈……大人的坏话，还有逃课。”

“附近的爷爷奶奶们，会给他们钱。”他的语序有些颠三倒四，“因为被他们说了，他们会把手边的任何物体变成武器。”

“那只是交换了物体‘本应在此’的命运罢了。”如果男孩最后一句话指的是那群人表现出的特殊能力，即异能，它的本质不过如此。

可罗沙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蹲在他身后的林律却意识到，这是一种“改变命运”类的异能，而在他的认知中，它们的异能等级不会从D开始。

“为什么‘很快就不要紧了’？”林律想起男孩先前的发言，“他们的异能都是自发地觉醒的吗？米西的呢？他是一觉醒来，半边脑袋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吗？”

他望向身前的罗沙，听到对方也问了类似的问题，只不过询问方式更加委婉。

男孩头摇得像拨浪鼓，直呼“不是的”。

他说，是很久之前焱街上来了几个外来者，他们给予了“被看重的孩子们”异能，还说如果将这件事宣传出去、拉更多的人“入伙”，新晋的易命者们就有机会踏入“命运之神”许诺的土地，成为祂的眷者和使者。

“是之前那两个传教的……”林律有所恍然，“也许还有更多和他们一样的人。”

真是一群混蛋，他发自内心地想，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老人和暂无工作能力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极好的传教目标。

PESO没能压制住“月神”的发展，那总该管管这个新兴的邪教吧？

林律凝视罗沙的后背，想象视线能传递情感和力量，让队友感知到自己的想法。

“我的脸……”男孩再次抬手遮住脸上非人的部分，“妈妈不让我接触那群从外面来的人，说相信他们的人会变成怪物。”

“可是我……”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极其沮丧，“明明一直照着她说的去做，却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要害怕。”林律忍不住开口，而罗沙替他补上了后面半句话，“这是异能的一种表现形式。”

金发青年随后又道：“我可以教你关闭它的方法，你也可以在那之后尝试重新开启它。”

“我不要。”男孩的回答速度之快，让罗沙都吓了一跳，“我只想让它们消失。”

还以为他是拒绝接受我的教导……罗沙松了口气，语气中夹杂着犹疑地说：“倘若你想放弃异能，那就需要去这座城镇的交易市场，找专门的商人来帮你。”

“附身型的异能比较罕见。”他将目光转向林律，同时对两个人说明道，“它的市场前景很理想，总会有人希望自己身上能长出非人的特征，而这种异能就能帮到他们。”

“专门的商人……”男孩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充满警戒，“妈妈说过，他们都是骗钱的人。”

“最近经常来骚扰我们家的那个人就是……”他低下头，将帽子扣到脑袋上，“他和那群坏人一样烦。”

看来这个孩子遇上的烦心事还挺多，林律和罗沙面面相觑，但既然已经陪他一问一答聊了这么久，两人便自告奋勇，和他商量着要帮他处理掉一些麻烦，毕竟，跟着他没准就能再遇见之前的那伙人，而下次，就不会让他们再那么轻易地跑掉了。

“你之前说，‘很快就不要紧了’，是因为你找到了帮手吗？”罗沙之前就提到过这个问题，但被男孩刻意忽略掉了，但他就像是丝毫没注意到男孩的小心思一般，又一次将它翻了出来。

“在我们之前的、其他的帮手。”

“嗯……”男孩颇有些“自暴自弃”感地甩出一句话，“是外面来的人，和你们一样。”

他伸手按住头顶，压了压帽子，许愿它不会再次被风吹走，接着便大踏步地往公园外走去，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改走为跑，仿佛是在考验林律他们帮助自己的决心。

……

小混混们冲围观的老人挥了挥拳头，本想以“看着你们长大”为借口、劝他们安分点的人顿时往四周散开，谁都不敢贸然接近他们。

“被他跑掉了。”外观庞大、眼神凶恶的中学生揪住身旁一位同伴的衣领，将他提到了半空中，“米西——那个臭小子，你们每次是不是故意把他放跑的？”

“我们哪敢啊？”双脚腾空的不良学生一边挣扎，一边用哀求的口吻反问，希望自己能被放回地面。

“没妈的家伙。”身形壮硕的学生松开手，让同伴跌回地上，“他是个不要脸的泄密者，把街道上的事通知给了从外面来的交易商人……神会对我们的表现感到失望，我们必须在今天内解决这一切。”

“我们还要继续驱赶外来者吗？”在他身周，有着一副尖嗓音的同伙小心翼翼地问，“我回斜坡那里去看过了，之前那两个外面来的家伙，已经离开了那里。”

“但未必离开了这条街。”此言一出，很明显是他们中地位最高的高大学生的眼神刹那间黯淡下来，从中隐隐透露出凶光。

“别放过他们。”他从裤子口袋里拔出一柄上了红色涂装的刀具，用手摩挲其表面，语气狠戾地说，“米西请来的交易商人可能已经混入街道，我们不能让他了解更多事了。”

“他寄居的那户人家……今天夜里找个时间，把事情解决掉吧。”高大的学生并起两根手指，在嘴旁一挥，比了一个只有他们的人理解含义的手势，“寄生虫迟早会害死自己的宿主，希望他能明白这个道理。”

……

“欢迎来到德斯蒂尼镇，库伦·里巴尔先生。”

加长车的车门开启，在保镖的掩护下，一道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单片眼睛的身影从车厢中迈出，他的手上持着一柄雕刻有鹿角纹饰的骨白色手杖，大腿上绑着修饰腿型用的腿箍，相貌宛如被削掉颊肉般锐利，但眼神却显得柔和、恬静，与世无争。

负责接待他的城镇政府官员熟知他的名望，因而即便这位名人毫无预兆地从东部城镇赶来他们这儿，他也不会失礼地询问其这么做的缘由，顶多就是记录并上报他的到来，以防是有人伪装成他、企图来他们这儿搞事情。

“我们要立刻出发去焱街吗，库伦先生？”保镖关上车门，示意司机找个地方泊车，然后耐心等候雇主的消息。

“有熟人的气息。”并非商人协会一员的男人微微皱眉，不失文雅地抱怨了一句。

“那……”保镖兼他的下属变魔术般拿出一只对讲机，就要安排提前来德斯蒂尼镇的同事启用备用计划。

“不。”库伦拒绝了下属的好意。

仿佛是在强调他和手下一批人共同的信念一般，他抬手扶住镜框，嘴中振振有词道：

“库伦·里巴尔是个好人。”

“所以，”他的嘴角上扬，平静似水的眼神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了足以笼络任何一位陌生人心神的笑意，“快走吧，我们可不能让米西先生等急了。”

……

跟随米西穿过焱街中的几条无人小巷，在绕过某一个拐角口后，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立即取代了先前的安静，扑入林律和罗沙的耳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捂住耳朵，旋即又被身周的酒臭味以及更令人后怕的骚臭味袭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到哪处，也拿不出改鼻呼吸为口呼吸的勇气，因为这往往等于吸入更多有害身体的事物，而且未必能屏蔽所有臭味。

“这里是‘酒馆’后巷。”罗沙根本不愿意开口说话，一边用余光盯紧男孩米西的动向，一边飞快地通过键盘和对话框与身后的队友沟通，“看看我以前给过你的那张地图——宣传单，你能从那上面看到这里。”

“人少的时候和人多的时候，这里完全是两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