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地初遇(1/1)
茶楼里宾客满座,偶尔会有几个客人提出些问题。
-“那宋小将军可有娶妻?若是未娶,我是否有机会?”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提出了疑问。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这位姑娘可别想太多了。”他再拍了一下响板继续说书。
“话说宋小将军如今二十年华,本该娶妻,但宋小将军却一心报国,无心儿女情长之事。可哪怕宋小将军一而再拒绝,将军府来求亲的拜帖也没有因此减少,更有长公主对他一见倾心,长公主为表情谊,曾在城楼上高喊:我此生非宋赫曦一人不嫁!”
时悦总觉得这个宋小将军的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她想了又想,突然惊讶道:“宋赫曦?宋小将军叫宋赫曦?”
“阿乔认识?”祁轩闻声,徒手捏碎了一个核桃,眼底的光微微暗淡了一些,他此刻百分百确定,宋赫曦绝对是藏到阿乔的家中!
时悦心道自己可不止是认得,此刻那人说不定还在自己家里躺着呢!她早该想到的,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姓宋的这么巧被人追杀还颇有姿色?她眼神躲闪,此刻只能干笑道:“不认得…”
祁轩双眸微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阿乔若是哪日见到他,可要记得离他远些。”
时悦转过头,“为何这么说?”
“宋赫曦他虽是将军,但身边莺莺燕燕太多,阿乔单纯可爱容易受骗,见到他记得离远些,而且那些皇室女子心狠手辣,阿乔天真,定会被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
听到这里,时悦浑身抖了一下,满目惊诧。
祁轩担心自己添油加醋的话会吓到她,赶紧柔声安慰道:“阿乔放心,我会护着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时悦难得的向边上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她的身份虽也是公主,可她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从小养在宫外,也没接触过权贵。时悦无人可依,更斗不过京中那些生来便尊贵的公主,她从来都只想图一个安稳,此生若能和蓉姨平安度过余生就已知足。
她暗想,回家后若是发现那宋赫曦还在,定要拿大扫帚把人赶出去!“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祁轩问。
时悦点点头:“真的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时悦想了想,“要离宋赫曦远点。”
祁轩放下核桃,轻点了下她的脑袋,“傻阿乔,”他双手抬起,将时悦的身子轻轻转向自己,迫使时悦看着自己的眼睛,眼底藏着的是绵绵情意,“阿乔,我要你记得,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侧。”
时悦的余光再次落在月牙胎记上,朦胧的记忆正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是流动的星河,任时悦再波澜不惊的心此刻也泛起涟漪,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坐就是一日,该回家了。离开茶楼时,已是黄昏,时悦从不觉得青石镇的夜晚会是热闹的,可今日却不同往昔,她总觉得青石镇里匆忙赶路的行人有些可爱,叫卖的商贩看起来和善。
两人肩并着肩,祁轩随着时悦的步伐放缓脚步,“今天开心吗?”
时悦点点头,“开心。”片刻后又摇摇头,“但也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
“说书很好听,果子很甜,你剥的核桃也比我自己剥的好吃。可我不能每天都听说书,不能每天吃到果子,也不能每天都吃你剥的核桃,这么一想,开心也变得不开心了。”
时悦说着,眼中不自觉地掩着淡淡的落寞,眼神落在街边的一个小乞丐身上,心生感慨,“你看那些人,如果他们从小便是乞丐就不会觉得当乞丐很苦,但若是他们曾经拥有过一切,又在有朝一日失去一切沦为乞丐,他们就会特别苦,那种苦涩吃再多糖都解不了。”
她看看祁轩,又自嘲的笑笑,不知怎的,她竟会跟祁轩说这些。“你是清风霁月的扶月公子,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就当没听过吧。”
祁轩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皎皎明月挂在天上,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回家的路显得有些漫长。
在院门口停下脚步,时悦指了指自家的小破院子,“我到了,前面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不用陪了。”
话音一落,时悦迈开步子,却被身后的大力一扯,她回头,突然落入一个怀抱。
头顶传来温润熟悉的嗓音,“阿乔,再等等我。”
“等什么?等多久?等你突然消失,再突然出现?”时悦挣脱怀抱,抬起头看向面前人的眼睛,心里竟存了些不该有的期待,“如果你跟我说明白,我就愿意等。”
怀中少了些温热,祁轩心里一痛,他慌乱的回避那双澄净的双眸,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是啊…
他到底是想让阿乔等什么?是等他不知何时才能报完的仇?还是等他不知何时就会被仇人杀死的命运?
眸光暗淡,好似一口枯井干涩而荒寂。
他本就是在世间苟活之人,若是那年没遇上阿乔,恐怕此刻早已黄土埋骨,化作一缕孤魂含恨荡存于世间。
月光穿过雾霭,透进祁轩的心里,稀碎的回忆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八年前的冬天,那是一个除夕的雪夜,他颠沛流离来到青石镇已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漫天大雪洒在他的脸上,饥饿的窘迫,冻僵的四肢,麻木的五官,这些使他感受不到寒冷,他任由大雪掩埋自身,无力的瘫在雪地上,脑海中父母死去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没有力气去恨,更没有力气去怨。
“我是要死了吗?”
大雪渐渐覆盖住他的四肢,孱弱的他一遍一遍的心中呐喊:我想报仇…我想报仇…有人可以救我吗?救救我…
或许是他有超凡的意志,他竟生生在雪地里抗了一天一夜。
直到他就要撑不住时,是一双温热的小手将他从雪地中刨了出来,小手的主人不在意他身上是如何的脏臭,也不在意他身上有多少可怖的伤痕,竟不嫌弃的将他抱在怀里,小小的身子竟那般温暖,他贪恋的劫取每一丝温度。
祁轩知道自己得救了,再醒来时是躺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他的身上盖着棉被,边上有一碗热粥,他端起粥如饿虎扑食般吞咽。
小时悦从洞外走进来,笑得灿烂,奶声奶气的同他说,“大哥哥,慢慢吃,等蓉姨睡着了,我再给你拿粥出来给你喝。”
时悦蹲在他面前,两只眼睛如琥珀般亮亮的,对他说了好多话。“大哥哥你好轻,我拖着你都不嫌重。”
“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躺着做什么?蓉姨说那样是会生病的。”
“大哥哥?你是不会说话吗?”
“不会说话也没关系,你可以听我说,我给你讲故事。大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玉一样,如果你可以跟阿乔当朋友就好了,你愿意做阿乔的朋友吗?”
眼前的女孩像是落入凡尘的精灵,像是炽热的太阳,正一点点融化着祁轩冰住的心,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眼前的笑容更加灿烂,“蓉姨说爹爹不要我,母亲去天上了,但是我不难过,我有蓉姨,现在还有大哥哥。”
时悦又说:“镇上的小孩子都说我没有爹娘,是个没人要的小孩,所以他们都不跟我玩。但现在有大哥哥陪我,我就不羡慕他们了,太好了!我也有朋友了!”
祁轩微抬手臂想揉揉女孩的脑袋,可手上的血污却让他自卑,他只能无奈地将半空中的手又藏在了身后。
他在洞里住了半年,时间不长也不短,正好够将“时悦”二字烙在心上。偶尔他会想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但深夜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时悦会每日不厌其烦的带各种食物给他,会变着花样哄他高兴,小小的人儿生怕他又哑又孤单,便日日同他讲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直到离开的那天祁轩才知道,自己每天能吃到零嘴和美味的热饭,全都是时悦省下来给他的。
思绪回笼,眼前的人影和记忆里的重合,祁轩的眼角微红,苦笑道:“阿乔乖,等我不忙了,就再带你看话本,吃果子,好不好?”
时悦凝视着他,眸光中丝丝缕缕满是哀恸,她后退一步,说道:
“小时候我遇到一个大哥哥,他答应要和我做朋友。他待我很好,他会给我摘树上的果子,也会听我说一些无聊的废话,可惜好景不长。
记得那年入秋,我依旧是带着好多东西去找他,可他却不见了,我找遍了我们去过的地方,可我找不到他。
我难过了好久,哭了好久,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但大病一场后我释然了,我不怪他,也不怨他,只怪自己对他抱有太多期待。如果我从没认识他,亦或是及时止损,我就不会伤心伤身。
可儿时的挫折总会记忆犹新,说没有心结太假,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和任何人交过心。”
时悦从小包中拿出藏着的两个核桃,抓住祁轩的左手看了一眼,又自然的将核桃放在他掌心,“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说不定你也会突然在某天就突然消失。我不想难过,不想为难你,也不想和你走在一起。我要回家了,公子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时悦就仓促地小跑进了院子,她推开房门,倚在门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儿时就被藏在心底的脸,她揉了揉眼睛掩掉雾气,小声呢喃:“大哥哥真是讨厌,竟想来骗我两次。”
院外,孤寂的身影立于原地,祁轩盯着手中的核桃看了许久,收回手时,余光带过手背看见手上的胎记,唤起了他脑海中的记忆:野果子树下的女孩拉着他的手,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哥哥,你的胎记真好看,就像月牙一样。”
倏尔,他的瞳孔中翻过痛苦和悲楚,睫毛垂落遮住眼睛留下一片阴霾,他凄凉一笑,“原来阿乔早就认出我了。”
屋内,燃着的烛火照亮整个屋子,烛光好似是为了等待一人而燃烧。
时悦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身边传来愈行愈近的脚步声,“你怎么还在这儿?”
宋赫曦缓步走向她,露出一个笑,“等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时悦和他擦身而过走向小桌,坐下倒了杯茶,“让宋将军等我,真是折煞我了。”
宋赫曦面上的笑容一僵,“你怎么知道的?”他又道,“我不是故意欺瞒…”
时悦打断他,“宋将军何必跟我一个乡野丫头解释?”她喝了口茶,缓缓道:“今天去茶楼,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碰巧就是你的风流韵事。”
“哦?我的风流韵事?说来听听。”宋赫曦自顾自的坐下,也倒了杯茶。
“你的风流韵事我怎么知道。”
宋赫曦笑,“你不是今天听到了吗?”
时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和长公主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宋赫曦扬了扬眉毛,“没有的事,我在京中恪守男德从不与女子交往,”他看向时悦,“我又不是你,有了婚约还让别的公子送回家,那公子对你还真是恋恋不舍,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呢。”
时悦蹙眉,嗔怒道:“胡说八道!你出去!”说着,她就将宋赫曦往外赶。
宋赫曦嬉皮笑脸道:“你来真的?”
时悦沉默。
“外面这么黑,我还有伤呢。”宋赫曦拦住竹门。
时悦依旧不语,掰开他的手将人推出去,顺带把门合上。
宋赫曦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泥路,拍了拍门,“是我不对,不该乱说,阿乔给我开门好不好?”
门内传来声音:“你走吧,我这院子又小又破,容不下来自大京的宋将军。”
宋赫曦见门一直不开,就连窗户也锁上了,看来时悦是铁了心把他关在外边,他只好坐在院外的歪脖子树上,透过油纸看着屋内的影子,摘了片叶子撕成八半,“人长得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周围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赫曦倚在树上,慵懒道:“想取我的命?那也得有本事拿!”
时悦坐在屋中,听到门外有打斗的声音,她右眼一跳,起身将窗子打开一条缝。
第一眼,宋赫曦站在横出的树枝上,底下围着十几束黑影。
第二眼,一群蒙面黑衣人举着刀刃,将宋赫曦围在歪脖子树下。
第三眼,剑影交错,鲜血横飞。
时悦关上窗户趴在床上,揪着薄被,“外面那些不过就是一些小毛贼,他一个将军肯定有备而来,我担心个什么?”
倏然,她自床上惊坐起,“不对!是我把他赶出去才遇到危险的,若是他出事,他爹岂不会找我麻烦?”
穿上鞋袜,她推门而出,咬了咬牙,“我死了就死了,总比宋赫曦死了还会连累蓉姨好。”她顺手挑了根木棍举着,向宋赫曦跑去,“我来帮你!”
宋赫曦回头,正好看见一抹淡粉色的人影朝他跑来,他看见时悦握着木棍的手不停颤抖,轻笑着低声自语:“这么害怕还出来。”
时悦被几个蒙面人堵在外圈,眼前的长剑就离她一寸,她强忍着恐惧喊道:“宋赫曦!你没事吧?!”
刀光剑影中,宋赫曦硬是杀出一条路来,他靠近时悦将她护在身后,“你出来做什么?”
时悦将木棍举在胸前,掩了掩发抖的双腿,警惕的看着周围,“来帮你啊!我怕你死了。”
“来帮我?”
宋赫曦心头一怔,心下一暖,“小心些,躲我后面。”
黑衣人盯着时悦踌躇不前,上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黑衣人见形势僵持不下,便冲着人群中大喊一声:“杀了宋赫曦,主上定有嘉奖!至于边上这个水灵的丫头,咱们可以活捉回去给主上当个小妾!”
周围的黑衣人瞬间懂了话里的意思,主上让他们杀宋赫曦,但不准伤屋里的丫头,那他们只要避开些时悦趁机将其绑回去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