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天分不清好人坏人（1/1）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经历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前，公司裁员，他失业了。之后的三个月里，他在网上和线下投了无数次简历，有的杳无音讯，有的委婉拒绝，总之工作一直没有着落。

女友白晶人还不错，愿意跟着他。从前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薪水还不错，足够他自己生活，也能支撑与女友花前月下的日子。

然而这一切如今都被打破了。他已经尽量减少了开支，希望从前的一点积蓄能够支撑到他找到下一份工作。

其实他也是重点院校的毕业生，从前在一个外贸公司当业务员。如今失业在家，没脸回老家，因为老家的人都知道他混得不错。去送外卖或快递，他又拉不下脸，白晶也不同意他这样做，最关键的是从心理上他自己无法接受。

父母一直催他结婚，白晶同意结婚，但白晶的父母要求买一套房子。说实话，他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首付一套房子是结婚的标配。

本来他计算得挺好的，平时的薪水里可以攒一些，另外从小喜欢写作，自认为文笔还不错，想写一些网文赚一点外快。大概只需要一年，他就能拿出首付了。

结果事与愿违。不久以后，他丢了工作，仅靠不多的积蓄苟活着。他还小瞧了网络写作的难度，网文界不是他打秋风的地方，更不用说捞金了。

他写的是刑侦题材的，在分类上属于悬疑推理类，这类本来就是小众题材，然而却不缺少大神。想获得一点关注，甚至获得推荐都很难。

很多时候，他觉得网文写作如果是大海，他甚至连浮萍都算不上。第一部虽然签约了，但也扑街了。面对这种结果，他认了。作为一个小白，他认为用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交一下学费也很正常。

第一部作品就在悄无声息中结稿了，他很快设计出了第二部作品的框架。第二部作品仍然是他比较喜欢的，也是他认为比较擅长的探案题材。

除探案外，还融合了穿越元素，主人公遭遇意外，穿越到了南宋末年，糊里糊涂地参与了一些案件侦破，认识了很多南宋末年著名的历史人物。另外，还结合了一些武侠和历史的元素。

这一次他很有信心，万万没想到刚过免费试读期，评论区里又没了动静，逐渐没有了评论，推荐量也严重下滑。

晚上十点多，刚与责任编辑蓝蔷薇聊过，她的意思是创意还行，但故事设计和行文逻辑还需要改进。她给出的最终评价是故事推进得不顺畅，缺乏代入感。

她半提醒半讽刺地说：“你要想一下，真回到南宋，你能干啥？”这句话真是既杀人又诛心，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真是不明白，既然不认可，蓝蔷薇为什么要签他的作品。合约已经签了，他还是得写下去，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有点崩溃了，因为他确实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蓝蔷薇说的也许有一定道理，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改。各种压力像一道道绳索一样把他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他不想放弃，也不敢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更舍不得一年来的努力。他读过大量探案，读过法医学、刑侦学、犯罪心理学、微表情心理学等方面的专著。

为写好第二部古风探案作品，他还认真读了享誉世界的法医学巨著《洗冤集录》，把何冰主演的电视剧《大宋提刑官》看了很多遍。

为表示从头再来的决心，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笔名叫沃泥。然而新笔名没有给他带来好运，现实再一次给了他重重一击，第二部作品《梦回南宋》又开始扑街了。

蓝蔷薇话里话外告诉他，像他这样漂在网文世界的所谓作家很多，能上岸的不多，成为灯塔的就更少了，言外之意是凭什么是你！

二十年来，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喜欢各种各样的书。如今这个爱好却成了最大的讽刺，除聊以消愁解闷外，别无他用。既不能娶妻生子，也不能安身立命，如之奈何？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接到了女友白晶的电话。女友告诉他，今年10月1日前再不买房，女友父母希望他们分手，而这就是女友能争取到的最后一次机会。挂了电话，他几乎崩溃了。

女友的不离不弃是他在纷扰的生活中唯一一抹阳光，而这抹阳光也即将消失。离10月1日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他上哪儿找这40万去？

他囊中羞涩，连婚房的首付都凑不齐，他甚至觉得配不上女友，觉得她离开自己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出生于农村，父母把他供到大学毕业就很不容易了，再让日渐苍老的父母凑首付，他开不了口。即使开了口，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凑齐，凑10万都不可能，更不要说40万了。

如何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这是他的第一难题。他几乎放弃了争取与女友结婚的机会，那是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天亮了，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一年来所有的不眠之夜中，今夜是最漫长的，也是最绝望的。

反正一夜没睡，他索性起来了。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没有什么才气，写一部受人关注只是一厢情愿，写一部旷世奇作更是痴人说梦。

他背上那个好久不用的双肩包，里面放着那个已经用了两年多的手机以及充电器，还有一个望远镜。反正今天不打算写东西了，笔记本电脑扔在桌上没拿。

原来他是一个特别喜欢旅行的文艺青年，现在为了生活，不得不放弃了诗和远方，现在更到了考虑是生存还是毁灭的地步。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走出了门，跨上了那辆几年前买的小摩托，一溜烟出了大门。

房东张叔问：“何在，这么早出去？”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诧异，因为住在院里的人都知道他没工作，几乎不出去。

听了张叔的话，他更心烦了，摩托车开得更快了。张叔在背后提示他快下雨了，拿上雨具。他置若罔闻，疾驰而去。

张叔感叹着：“挺好的孩子，被这个倒霉名字坑了。叫什么不好，叫何在！希望何在？”

他已经走远了，听不到张叔的感叹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顺着门前的小路，漫无目的地向山上开去。

他没有注意路两旁飞速向后移动的景物，却感受到在这个闷热的早晨少有的一丝凉意，然而比晨风更凉的是他此刻的心情，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该怎么办，想干什么，能干什么。正当而立之年，他却面临着无所而立的窘境。

大雨骤然而降，他仍然没有停下。直到雨水模糊了双眼，摩托车滑倒在路边，他摔出去五六米远，腰部撞在了一棵树上才停了下来。

腰部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他躺在树下，仰面看着苍茫的天空。云层越来越厚，不远处传来了隆隆雷声。

此时此景，他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第二部作品中也有类似的场景，主人公就是在这样一个暴雨天被雷击中，穿越到了南宋。

他想如果他自己是主人公就好了，穿越回南宋，就能避开眼前所有的烦恼，重新过一种新的人生。

他甚至在心里默念着：“劈我，劈我！”哪怕老天爷把他当罪大恶极的人都行，只要劈他就行。

几声惊雷过去，他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正如残酷的生活一样，你想要什么，偏偏没有，而你不想要的，它却硬塞在你怀里，你心里，你的每一根血管和每一个毛孔里。

他哈哈大笑，任凭滂沱大雨落在身上和嘴里。转念一想，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这怎么可能呢？回到南宋，别逗了！生活已经跟他开了很多玩笑，他不想再让自己开自己的玩笑了。

这一次，他只希望老天爷趁自己受伤不能动，正好又摔在树下，一个雷把树劈了，捎带把自己也劈了。

几分钟过去了，他还活着。他苦笑了一下，老天爷真是不给面子，死都死不了。他开始有点相信张叔的话了，张叔无数次这样开过玩笑——是呀，活不得活，死不得死，希望何在？

腰部疼得厉害，浑身无力，什么都干不了。脑海浮现出父亲的表情，很慈祥也很坚毅。

要不是父亲当年坚持让他读书，他早就在老家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可是，父亲为什么努力地让他到大城市里来呢？

想到这儿，他再也无法淡定了。对，为了父亲，为了全家人的期望，他必须坚持下去，他的选择决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算了，死都不怕，还怕活着，那一刻他顿悟了。他告诉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买不下房最多不结婚，白晶离开就随她去，今后就为自己而活着！”

想到这儿，他挣扎着，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这时，手机响了。

电话里，房东张叔说：“何在，下个月的房租该交了。我不是现在就跟你要钱，提前给你说一下，你先准备着。房租还有一个星期到期，到时候你给我就行了。”

他忍着痛说：“知道了，张叔！”

挂掉了电话，他苦笑了一下。这就是生活，刚想好好活着，困难就来了。他装好手机，踉跄着走向倒在地上的摩托车。

他刚走了四五步，突然一道闪电像利剑一样划破了乌云密布的天空，紧接着一声巨响，身后的大树上粗壮的树干被生生劈断了。

他浑身一麻，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头上火辣辣地疼，有点想吐，还没等吐出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