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生(一)(1/1)
初春之夜,乌云蔽月,寒风四起。
嘉祥郡 南府。
小院里桃枝摇曳,轩窗之上鬼影阵阵。
喵……
凄长的一声自房顶传来,不知又是谁家的猫跳上房檐踩碎瓦片。
南愚放下书简吹灯准备就寝,忽地“砰砰”两声,惊醒枝头飞鸟。她裹了条披风开门,奇怪的是门外静静如也,空无一人。
莫不是幻听了?刚掩上门,身后却一阵发凉。
滴答滴答……循声低头,脚边一滩鲜血刺目。她顿觉毛骨悚然,全身冷汗。
尚未来得及反应,耳边一阵寒意,有人在身旁轻轻吹气。娇嫩的肌肤霎时间起了鸡皮疙瘩,惊得几乎忘了呼吸。
“帮帮我……”
女声幽怨凄惨,每个字都像是剥皮削骨般瘆人。
一双湿哒哒的、满是血腥味儿的手搭在她肩上,冰冷入骨。
见鬼了,没开玩笑!
“啊……”刺耳的尖叫闹得街边的狗都吠个不停。
那双猩红骇人的手忽然紧紧掐住她的脖颈,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这下是真的没法呼吸了。
不会要这样死了吧?我平日未做恶事,今日却平白遇见这么个鬼,真是命运不公啊!南愚心里暗自哀嚎。
忽地,一阵凉风乍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灌进鼻腔。一抹粉白衣袖拂面,南愚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翌日醒来时,南愚正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让她真正确定一切不是梦的,自那夜后,她甚至还见到了妖——桃花妖。
即便那妖并未伤她分毫。
每每入夜或是日落,便能听见幽幽的声音呢喃道:“三月三,桃花开,我入你梦来……”
桃花开,我入你梦来……
她最终还是将那夜之事告诉给了南夫人和姨娘。二人见不像有假,特请了南普道的空名大师下山来探查。谁知那大师见她第一眼便叹了口气,只说:“此命天定,顺其自然。”
南夫人和姨娘本来安排了数个身体健壮的家丁来守,或是南愚搬去挨着姨娘睡,但大师说没用,反而会惹怒鬼魄伤及无辜,酿成血光之灾。
说了相当于没说。偏偏他临走前还摇摇头,这搞得她更慌了。
大师啊,您要帮我就好好帮,实在帮不了也别吓我啊。
入夜时分,星辰熠熠,春风有些冷。
南愚把空名大师给的锦囊放在枕边把自己捂在被窝里,心里默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屋子很静,烛火微微跳动。
许是满院花开的缘故,幽幽花香让她心安。
“三月三,桃花开……”
晚风掠过树梢,风声瑟瑟,和着幽幽的声线,有种说不出的鬼魅之感。
这东西怎么不顶用啊?南愚咬牙攥紧锦囊,心里暗暗叫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来见你了。”
那声音很近很近,好像就在她耳边。
“你说话不算数,答应我的全然忘了。”
好像有人在轻抚她的被子,轻轻地,舒缓地,像是母亲哄睡婴孩。
“你说,我该怎么办。”
是在跟我说话么?南愚双眼紧闭,浑身哆嗦着,只想他快点离开。
她憋红了一张脸,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但还是继续忍着不敢大声喘气。
良久,那动作才好像停止了,声音也好像没了。
那妖走了吗?
深呼吸一口气,她把锦囊挡在身前,一手悄咪咪地又把被子掀开一条细缝。屋内再无他人,只是莫名地比方才凉了些。顺着望过去,窗户竟然开着!
她回房前明明将门窗关的死死的,还叫侍女莱喜细细地检查了个遍。南愚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要去关窗?若不关,那脏东西又进来了怎么办?若关,那东西要是突然蹿出来了又怎么办?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三月三,桃花开……”
凄冷之声又从院中传来。南愚来不及反应,眨眼功夫只见院中桃树下,一男子身着桃花色衣衫,腰间一铜铃随风奏出清脆之声,长发墨黑如瀑,好像从花色中走来。
不是鬼,更像是妖,像是仙人。
南愚好像被俘了心智,竟痴痴地看着他,直到他微微侧身,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目光穿过缤纷落英,亦是安静地凝视着她。
只那清清淡淡的一眼,花前月下,窗柩飘雪,简直绝色。
不知为何,南愚莫名心慌。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南愚心下一紧,好像一根银针轻轻地刺了进去。
刹那功夫,一阵风起,窗户“砰”地又关上了。待她反应过来未穿鞋袜便跑出去时,院子里不见半分人影,只是满地落花。
他总是如此来去匆匆,她微微失神。
难道,又是梦么?
静下来后,风里,好像有清脆的铃铛声。
渺远,悠悠。
翌日。
“二娘子,婢子有罪!昨夜走前明明将门窗关好了,可……”
“我的女儿啊……”
还在睡梦中,南愚便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一睁眼,恰好见着姨娘满脸泪珠地进来,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姨娘……咳,我喘不过气来了。”
闻言,姨娘这才急忙松手。
“昨夜……我又做梦了。但他并未伤我分毫。”南愚不敢确定昨夜究竟是梦还是真实所见,怕说了只会给姨娘徒增烦忧。
“这邪祟之物一日不除,恐你有性命之忧。姨娘回去仔细想了想,不如将你送去南普道,待劫数化解再归家?”
“可大师不是说,若牵扯旁人,恐有血光之灾么?”
姨娘摸摸南愚的头,温柔道:“我一早便遣人去问过了。南普道乃修仙净地,妖邪之物不敢随意侵扰。若你在其中修习,应会助你化解此难。”
南愚看了眼窗外纷纷落下的桃花,并未多言。
收拾好行李,还未到午时。南雨霏听闻小妹今日便要离家,带了好些东西来送别。
“小妹,这是新到的书简和还未用过的笔砚,你且带着,莫忘了读书钻研。这是护膝,南普道清冷,不要着凉;这是……”南雨霏一边把东西给她收整好,一边叮嘱。
南愚握住她的手:“阿姊,南普道就在城南,来回不过半日路程,若有缺的,到时回来再取也不迟的。”
“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还是多带些得好。”
雨霏阿姊这样好的女子,不应被束缚在牢笼里。
“阿姊,你要保重。”
南愚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便说了这样的话。南雨霏闻言,也只是拍拍她的手。一切规整好,连午饭都未用便匆匆上了马车。到了那边还得沐浴焚香,正式行拜师礼,拜入空名大师座下修习。但虽是弟子,却并未出家,只是吃住修行在南普道,来去自由,或是有朝一日需得成婚生子,都不影响。
车马路过依春巷时,窗帘被风吹起,飘进来了朵桃花。一路颠簸,最终行至陵山脚下。山下桃花开得正艳,陵山桃林却是一片枯寒。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不一会儿,一位女弟子便来迎了。
“南姑娘,我是元嘉,是空名大师座下弟子,你可唤我师姐。”
到了汀院,将行李收整好,又沐浴焚香一番,已近黄昏,山中起了雾。
飞鸟掠翅,惊落一片静默。
元嘉领着南愚正式拜师。与那日在府中所见不同,此时的空名大师双目微瞑,双手合十,闻声睁眼,不怒自威。行过礼后,空名大师取下手腕上的法串递给南愚:“你一日是我弟子,我便得护你周全。在此一日,便得守住凡心。”
“弟子明白,多谢师父赐教。”
“你也算半个南普中人,也该有个名字。便唤你‘云生’吧。”
“云生?”
“晨昏雾起,作云化水,万物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