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彼岸(八)(1/1)
在见到那孩子的尸体时,南愚心中的愤恨达到了极点。即便她感知到了一股至阳之气环绕在周身,知道这是师姐师兄的提醒,依旧无法冷静地面对这一切。
张李氏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听到孩子不好的消息传来时,她会拼死一搏的吧。又或许是会嚎啕大哭,痛得撕心裂肺。
但都没有。
她右臂断了,只能用伤了的左臂紧紧搂住他僵硬了的尸体。她没有多余的手去帮孩子整理衣服,只能看见他裸露的皮肤全是淤青,像极她身上的。
老妇冷言,语气极是嘲讽。她说孩子是滚到河里淹死的。
呵呵,淹死的,谁信呢。
她想哭,想咒骂,却没有力气。
良久喘过气来,她用几乎废了的嗓子质问:为什么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张李氏没有泪了。她慈爱地笑,脸轻轻贴在孩子的脸上,像是哄睡一般:“不痛痛,娘在呢。”
“真是疯了。”人群中有人骂道。
众人散去后,又用锁把这儿锁上。
“真是晦气,快走吧,今天东儿家孩子满月办酒呢,别误了时辰。”有人啐了口痰。
“昨夜杀了两个人,他们多无辜啊。”
南愚只觉得,自己本不该来帮这些人。善恶终有报,她何必插手,南普道何必插手?她自认为自己心胸狭隘,终究达不到师父和师兄师姐的高度。
她未发觉,她额间的红点已红到发黑。
入了夜,山中寒风凛冽。
“我同你说,这女的模样不差手脚也勤快,养好了当个丫鬟使还是不错的。”柴门外,一阵男声响起。
“瞧瞧吧,可以的话就送我府上。”另一男子大腹便便,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您稍等,我去开门。”
说着,那男人开了锁进去便将张李氏摇起来,却只见张李氏抱着孩子已经快没了气息。不行,她再撑会儿就可以卖钱了。
他舀了瓢冷水往她身上泼。冷水似冰般刺骨,张李氏被冻得动了动眼皮。
“好了没?”那男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自己走进来,却瞧见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怀里还抱着个脸色发青像是死了的孩子。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对着带他来的男人破口大骂然后提着衣摆落荒而逃。
“你个死娘们儿坏我好事!”
啪,又是重重一巴掌。张李氏却没了反应。他一脚踹去,依旧没有反应。
她不会死了吧,怎么这么不经折腾?这不是我干的啊。
他跌跌撞撞地摸着出了门,又把门锁上。如果村长知道了自己肯定少不了挨一顿打,而且隔壁村那漂亮姑娘也不会嫁过来!反正她死了,如果被发现了还是要被打,不如就发挥她的最大价值吧。
他瞥见一旁的柴火,心生一计。
不知何时,寂静的村中有人大喊:“着火了!”
等众人赶到时,破木屋已经是火光漫天。
腊月初九,张李氏近乎癫狂,放火自杀,屋内漆黑一片,一切皆成炭。
村长本打算找到她和孩子的尸体安葬,但并未找到。
腊月十一,游方术士来此指点,道:“此妇怨念未了,需镇压以保尔等平安。”
未足三月,有厉鬼作祟,素衣带血。
“你都看见了。”
南愚被这一声唤醒。她侧身,不知何时,张李氏已站在她身后,不过并不是血肉模糊的可怖模样,反而一身干净,长发简单地绾了个发髻,很是清秀。
南愚望着她,藏起了眼中的情绪,只“嗯”了声,问道:“最后那个男人不是你杀的,对吗?至于你被安葬的尸体和那被破了的镇压阵法,是杀那个男人的人做的,对吗?”
张李氏未曾想到她竟发现了此事,冷冷地望着她:“是。”
“南府那次,也是你?”她这般模样南愚并不害怕,事后想起,她胆大地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错。”
“为何?”
“你唤我来的。你的身体唤我来的。”
果然,自己和他人不一样。但特别在何处,不是现下最重要的问题。
“你想怎么办。杀光他们?”
“是。”
“好,我不阻拦。”南愚摊手道。
“爽快之人。既然如此,你便帮我一下吧。”
张李氏说道,指尖忽然长出青灰色尖利的指甲,几乎一闪到了南愚身前,南愚略一侧身躲过了她的攻击,估算着时间师姐他们应该快布好法阵了。
张李氏能动手,说明现在不是原来的幻境里,而是另一个空间。
南愚摩挲着法串,心中默念法诀,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只想借你的手一用,不会伤你。”
“你觉得我信不信?”南愚反问。
她望了望天色,又感觉体内的力量并未变化,但确实能感知到身体外师姐所布下的法阵已经成型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没有回归身体,张李氏为何还在此?
“我本来想赌,赌你的一颗善心。我赌对了。”
南愚浑身一震,忽然想起了什么。难怪法阵没有作用了。
张李氏以她的怨气与南愚连接,环境里南愚心中的怨气越深,张李氏便越强大。因为那一点朱砂,本就是以张李氏怨气为引,才开的幻境入口。
“我不会伤及无辜。”
“那些人死有余辜,但也不会让你借我的手报仇。”
“我知道。”
虽然这样说,但张李氏却未动手,像是在拖延时间。不好!南愚亮出法串,张李氏却并未有任何反应。
这是另一个幻象,不是她的本体!
张李氏这是调虎离山,她在故意制造危险借自己转移师姐的注意力,在他们布阵之时,要杀了村子里剩的所有人!
“我说了,我不会阻止你。”
“你不想,但你会。”
南愚垂手不管,她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忽闻张李氏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消散在尽头。
她胸口一震,眼前一道淡粉色光晕袭来,而后昏睡过去。
南普道。
元嘉几人负荆请罪,虽然南愚并没出什么事,但古湾村之人无一生还。本以为会受责罚,谁知空名大师却并未多言,只叫他们回去好好照顾云生。
南愚做了个梦,她梦见了白卿。
在张李氏渐渐逼近,体内的怨气即将爆发之时,一股沁柔的力量缓缓注入体内,汹涌的怨气渐渐平息。风吹来,隐约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声声入耳。她被人温柔地扶住,躺在淡淡幽香的怀里,很熟悉,很安心。
醒来时,四周却并无一人。南愚起身,昏睡得有些久,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头一阵眩晕。
“师妹你醒了?”
来人是元澄,带着个食盒,端了碗清粥。南愚虽然没胃口,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还是敷衍地喝了两口。
“师兄,我等会儿梳洗完便来大殿找你们。”
“你多休息会儿。”
“我没事,只是睡得有些久,现在头有点晕罢了,缓缓就好了。”
元澄替她检查一番,确认身体无恙后便放心地离开。他走后,南愚下床梳洗,又撩开袖子仔细观察了番师父给的法串。
上次她被下了法阵,琉璃珠内部有损坏的痕迹;这次她遇险,琉璃珠中间已是一道完整的裂缝。
她闭眼,合指在上面探了探,一丝轻柔沁凉的气息缭绕在指尖,像极了……仙气。
没错,就是上次来南普道的清落仙使和如风仙使周身相似的气息,又好像带了几分陵山桃林的味道。但她仔细一辩却又发现不是,因为那并不是至纯之气,还带了几分缠绵。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像是仙气与妖气混合之物。
白卿?
南愚弯了眉眼,温柔浅淡的笑中带了丝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