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忆往昔（十三）（1/1）

五日后。

官府遣人来禀，因追查雍公子贪墨一案，无意中惊动他，让百姓平白遭此难，损失过大。为抚民心，烧毁的房屋由官府出面重新修建，重新分配田地以供生息。

至于那雍公子的流烟居亦是烧成了灰烬，无一人存活，数不清的财宝付之一炬。

白卿和村民忙活了数日，零零碎碎清理出了几样能用的东西。

至于谷雨，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所幸在废墟里还找到了她的那只铜铃。

村民为她修了座衣冠冢，就在村口的位置。

有人说，吃百家饭长大的人，是生生世世都会守着他们的。

现在看来，倒还真的应验了。

收整好后，白卿一身素衣走到孙家，原本打算结清工钱便离开这伤心之地。孙夫人劝慰道：“您夫人是个好人，她守着这里，倒不如您也留在这儿，世代守着她，免得叫她孤苦在此了。”

白卿答应了。

朱夫人怜惜他身世漂泊 ，也看他颇有学识，找了邻近几家交好的，让他们的孩子也由他来教。有事做，总能暂时忘掉那些苦楚。

这些日子，他与村民们暂住帐篷里。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从前。

大半年后，将近初春，桃花盛开的日子。

搬进新房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院中种了棵桃花树。

春天可以看桃花，夏天还可以吃桃子，多好。

经过数月的休养，一场春雨过后，土地开始冒了野草。

三月三这天，白卿学着谷雨的样子，背上背篓扛起锄头到了山中去。

谷雨说，依春巷的桃花是她见过最美的。

他要种下比依春巷更美的一片。也许数年后，她无需抬头就能望见满山浪漫。

一年后，有游仙来此，说这里有股安详之气。细细问道，只说是一个年轻女子不愿轮回，始终守在这片土地上，护佑此处百姓安泰。

有人说，是不是谷雨？

大家商量一番，决定为她修一座庙，以表感激。

庙宇极小，却香火不断。

时令水果，或是小孩儿手中的糖果都可以是贡品。

五年后，白卿自己设了个学堂，自己做先生。有富商听闻他授课颇好，斥巨资让他只为自家孩子单独讲课。

他欣然同意，但只教一年。这期间，学堂另请人暂代他的职务。一年后，他还是会继续回学堂授课。

有人斥责他为了钱做这种有违良心之事，白卿却一笑而过：“我本如此，问心无愧。”

又两年后，他买下了依春巷里谷雨喜欢的那所宅子，剩余的钱修了书院，让平民子弟也能读书。

时间晃眼而过，他此生没有娶妻生子，孑然一身。

谷雨已经走了五十年了。

白卿没有再教书了，也没有住在那座院子里，而是回了苍南村，他们曾经的家。

至于依春巷，那个她都没有住过的地方，怎么算是家。

曾经少年书生，而今白发苍苍。

这些年，那些老伯大娘都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成了山头孤独的坟冢。

他坐在桃树下回忆着过去，只觉得好像日子过得很慢很慢，慢到他以为已经过了几辈子。每一个夜晚到黎明，每一段暖春到寒冬，无人为他留灯，无人问他今日可好。不觉间，他的生命也随着日头渐渐西沉了。

有路过的稚子问：“老爷爷你怎么孤身一个人，没有妻儿吗？”

他笑着摆摆手，声音昏沉，叹道：“我有妻子，她在等我。”

孩童一脸天真：“那您何不去找她？”

“快了，我再看看，快了。”

白卿枯坐着，有时梦到过去，有时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从露水沾衣到旭日东升，再到余晖漫天，他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今日，冥冥之中，他没有归家。

“谷雨，我摇摇铃铛，我就能找到你，对吗？”

“那首诗你还记不记得，到时候我可得考考你。”

他轻晃铜铃，清脆悠扬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月色皎皎，薄雾绕身。

春风有些冷。

偶然间，他垂手入了梦。

梦里，麻布粗衣的少女灵巧地奔向黄昏中，她回头那瞬间，他的呼吸都仿佛停止。斜阳下，少女的棕色浅瞳比琥珀还美。

他也奔跑着跟在她身后，余光盛大而温柔，铺了满身。

“三月三，桃花开，我入你梦来。

一潮落，一潮生。一树花开一树春。”

翌日，第一缕光洒向大地时，他笑着，至此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