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苦春(松田视角)（1/1）

松田阵平被检查出了精神衰弱的症状。报告发到他手机里的时候，他正好接到了备注【绫】打来的电话。

拿着检查报告的医生还在喋喋不休的告诉他相关事宜，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些，注意身体，减少工作频率，少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诸如此类，没什么用又必须要说的话。

就着这样的背景音，松田阵平看到来电提示，只是停顿了片刻，没有细想是不是鬼魂，接通了。

医生的啰嗦终于停下，却在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更像鬼魂的声音，是萩原研二的。干涩停止转动的大脑总算有了思考的契机，这奇迹一样的电话让他有了点生活在人间的感觉。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又带来一阵几乎让人晕厥的黑暗，很快晕眩感过去，松田阵平非常有职业素养的、习惯性的冷静下来。

医生的表情惶恐不安。

松田阵平笑了一声，接受了这一奇迹，同样转述了另一个人的死讯。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很久。

沉默像是能够刺穿心脏的镰刀，松田阵平很想约个时间亲眼看见活着的萩原研二，他努力在脑海寻找空闲时间。考虑到他最近的情绪问题，上面给了他很多假期，理应很容易，只需要找到之后说出约定时间就好。可警官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在这沉默之下狼狈改口，匆忙的找借口挂断了电话。

恨意是能透过电子设备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的。

松田阵平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感到一阵茫然。

那藏得很好的心思他没打算让任何人察觉到。

这会让人担心的吧。

学了朋友性格六成的松田警官这么想，没有管医生的劝阻，给自己点了根烟。

让萩原研二来评价的话，或许会这么说。

他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在22岁之前，萩原研二都将他形容成人生路上的油门踏板。在幼驯染犹豫不决地站在某个岔路口的时候，由他适当的带领他踩下油门一往直前。

就像王道热血漫画里唯一指定的主角一般，松田阵平一定会有个光鲜亮丽又热血沸腾的未来。

一个美好的品性少不了包容他的人，萩原研二正是这样的人。

但同样的，一个品性相对应的会有别的负面评价，而田昭绫就是否决他的人。

他们一直都很不对盘。

不管后面缓和多少，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什么。

毕竟他不是萩原研二，没有那么强大的社交技巧和细腻的心思，对于田昭绫这种擅长用沉默掩饰自己的人，他束手无策也很难理解。

松田阵平并不是健忘的人。偶尔也会想起三个人过去的日子发生过的事情，比如那让他第一次看到萩原研二在他面前被气得哭出来的捉迷藏。三个小时里，田昭绫独自呆在狭小又黑暗的柜子里，默默等待“鬼”来捉他。游戏当然是聪明的田昭同学赢了，所有人围着他讨要胜利秘诀，看着那些笑脸，松田阵平发现被包围的胜利者始终是面无表情的。

——没有想象的开心，或许他是觉得又一秘密基地被发现而感到不高兴？

年幼的松田阵平猜不到冷脸好学生的想法，22岁的松田阵平也不行。他只觉得这个人奇怪，又有种莫名的期待，至于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的东西很多，松田阵平有这个闲心一个一个死磕过去，那还不如让他多做几张数学题。

但他还记得为了捂热那双冰冷的手时的感觉。

在只有两人的洗手间，田昭绫垂下头。年轻的卷发警校生就这么在镜子里望着他，他们的身高很相似，着装也没什么区别，从背后看来，很像一对热恋期的同性情侣。

“......”

松田阵平皱起眉，驱散了这很是荒谬的回忆。

人每晚都会做梦，区别只在于睁眼的那一刻会记得什么。有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也有可能重复的记住一点。

得知萩原研二生还的第一周，他抽空给自己去医院挂了心理科。

递给他的就医备案表厚厚一沓，看着让人牙疼：Sds自评量表、知情同意书、艾森克人格问卷简式量表、抑郁症筛查量表、焦虑症筛查量表，还有光看名字就很不妙的自杀风险评估认知表。

就是这些东西花了他近一半的工资。

太多了，一通下来松田阵平写的手都麻了，经此一遭让他在心里佩服那些敢于就医的特殊病人。最终结果出来，心理医生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闲得无聊没事干来捣乱的蠢货，告诉他你的精神状态很健康。

警官先是哑然。

...不，一点也不健康。他反驳了医生的误诊，坚持己见。心理医生拗不过他，又被他很有威慑力的冷脸吓到，只好按照流程给他安排治疗。

一边准备工具一边嘟囔，哪有这么不讲理的警察。

哈，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警察失格的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吐槽过的松田阵平表现的心安理得。

治疗方式是医生使用催眠的手段来让他陷入短暂的假眠状态，就像是睡了一觉一样，恍惚中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可能是他太配合了，也可能确实在来之前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的缘故，于是松田警官就这么在治疗中真的睡着了。

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只用了最后半小时来说自己做的梦。

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看到医生表情诚恳，让他出门右转去专门的精神科医院看看脑子。

_

重复梦到同一个噩梦的概率有多大？

松田阵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不慎陷入梦乡，木着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

手机显示11月8日，他收到那条短信的那一天，他发现许久不见的田昭绫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天，他被无数次困在同一个梦魇的11月8号。

松田阵平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没人注意到表情异常的他。按照惯例，他再过一会儿就能听到另一边人流传来的尖叫声和枪声。

三、

二...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没超过三秒，他就听到了预料之内的叫喊声，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乱成一团。

就像是刻意给他上演的一出戏剧似的，黑压压的人群避开他，自他身前分开两道，撩开舞台的帷幕。

眼前的场景很有冲击性，不过这对早已见过多次的松田阵平来说并不算什么。

鲜血。

戴着眼镜的故人。

冒着白烟的枪。

血色中望过来的褐色眼眸。

松田阵平感觉到脸上多了点湿意，他顿了顿，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雨了。

“田昭绫。”

雨水滴在水泥地上汇聚成小型的湖泊，他头一次听到自己能这么平静的说话。

望着他的人并不回答他，只是用目光描摹松田阵平的面容，仿佛要在死之前把这个人的相貌铭刻进记忆里，眼神没什么温度。接着就像他无数次回忆到的那一天。

他说下午好，松田阵平。

举枪自杀。所有的恩恩怨怨都被一颗子弹终结。

_

他的朋友是个变/态/杀人犯。

背信弃义，背叛了他们的理想，当着他的面虐杀了一个无辜的日本公民，甚至没有半句解释，就这么懦弱的带着秘密躲进了地狱里。

不管有什么理由、难言之隐，都不能轻易原谅。

他讨厌犯罪者。

讨厌下雨天。

也讨厌田昭绫。

他恨他，不仅是因为秘而不宣的秘密。

松田阵平又不是真的木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的怨怼从初识到现如今，其中掺杂多少私心杂念，他早就分不清了。

也许他只是单纯的在生气。

松田阵平没有去深究，他平淡的去触碰那覆盖在他心脏上厚厚的一层灰，抚开。像是小精灵不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那瞬间充盈在他躯体里，冷却他血液的记忆开始横冲直撞。让他忽然感到迷茫，难以呼吸，甚至差点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多么好笑又自以为是的保护。

不是很好。

这种被拒绝在世界之外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_

其实留给他的回忆并不多，毕竟他没有萩原研二那么善于观察和表达，性格上也容易着急，所以他和田昭绫可以算得上值得一提的记忆少的让人可怜。

两人的初遇可算不上什么美好。性格沉闷的转校生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坐在讲台下的松田阵平仰起头看他，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底下闪烁着星星的光辉。年幼的他在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敏感的察觉了那难以忽视到的隔阂。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不喜欢田昭绫。

......即使是如今22岁的松田阵平也忘记了当时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有些固执的单方面对转校生有意见。

牵着转校生的男人松开他。他们说着悄悄话，而松田阵平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这个孩子的父母是警察。

警察，他讨厌警察。

就是因为警察他爸爸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所以他也讨厌新来的转校生。

萩原研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他总是很细心，关心的目光投过来，松田阵平却没有想解释的欲望。

后来他们因为一场误会打了一架。

松田阵平实在不是什么讨喜的性格，有人恶作剧的往松田阵平的柜子里塞了死去的蟑螂，被甩锅到了只是路过的转校生身上。新仇旧帐加在一起让他感到生气，于是第一拳就那么冲动的挥了出去，和他无数次动手赶走那些嘲笑他的欺负他的人一样。

年幼的转校生脾气也没那么好，他也动手了，所以这件事最后是以互殴道歉收尾。

现在想起那倔强不肯轻易低头的样子真的很搞笑。

后来的事？后来的发展当然没有那么有趣，就像每个扑街里会写的那样，他们在萩原研二的协助下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名义上的朋友，算是和解了吧。

哼。

田昭绫隔应，他也隔应。

香烟的余烬落到手指上，细微的刺痛让年轻的金牌拆弹警察稍微回过神，他抬头看了看时钟。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再不睡觉他的神经衰弱报告上就要再添上一笔罪行了。

那些有的没的回忆让人感到头疼，还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郁气。

松田警官想，就这么熬着也挺不错的。

反正他是不想再看到那张木头似的死人脸了。

_

他在梦里一共目睹田昭绫自我了断十六次，夺枪失败被反杀四次，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死法八次。

每次那滚烫的血都会溅到他脸上，温暖的，也是令人作呕的。

就像是真的一样。

松田阵平很明白之所以有这么真实的感觉是因为他确实在目睹现场时确实被溅到了血。年轻人角度找的太刁钻，枪响之后尽管松田阵平反应很快，却还是躲闪不及地被弄脏了衣服。血泡冒出又破碎，挣扎中猩红的液体染上他的脸颊。

自此以后他的每段噩梦都会有这么一出剧目。

心理医生告诉他，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就像迷困在沙漠的旅行者想要找到水源，他的被困在11月8号，也许是因为潜意识不会说话，只会不断地去暗示他导致的。

那么他的潜意识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呢？

时间倒带重来，再怎么不想睡，松田阵平还是难以抵御人类的天性，他又一次回到了11月8日。熟悉的街头，闪烁的红绿灯，嘈杂的人群。

唯一不同的是他抬起头，马路对面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他把松田阵平送的眼罩摘了下来，换上斯文的眼镜，减少了几份稚气，多了几份陌生的攻击性。站在他的对面，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

他说过。

他不喜欢犯罪分子。

也讨厌背信弃义的人。

梦里的场景随着主人的意识变幻，那中二的眼罩再次替代了眼镜，手枪变成了一束花，单薄的衬衫换回了警校毕业礼服。身后跟着年轻的萩原研二。

绿灯亮了，【田昭绫】握着花大步向他走来，在距离一脚尖的位置停下。

“毕业快乐，阵平。”

——这才是他想要的重逢。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应该笑的，他张了张嘴，喉咙一痒，控制不住的弓下腰咳嗽。他想要的明明都实现了，就算是以梦的形式。萩原研二没有被突然引爆的炸弹导致失踪，田昭绫也没有退学，剔除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隐瞒，他们一起毕业，一起加入了爆破物处理科。

哈哈，

不行啊。

会被发现的。

如果是这样，那他不就输了吗？

【田昭绫】在他的面前蹲下，他很少对松田阵平笑，一副冰块雕刻出的类人模样，现在的声音却很温柔。像洗手间里两人曾短暂交握的手。

不要丢下我。

“快点好起来，松田阵平。”

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已经关不上了，记忆像被打翻的颜料交融在一起，团成乱麻，折磨他脆弱的神经。警官终于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他并没有感知到难过的情绪，这一瞬间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所有的感情都被剥离出他的身体里，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悲伤还是在愤怒随意离开的人。

空洞的风声回荡在他的躯壳里。

他人生三分之二的人，总是一言不发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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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春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