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喝酒(1/1)
小妹见状,忙往头上扣一顶安全帽,小跑过去,抽出卡在车轮里的木板,同时搭了一把手,小推车再次加速,轰隆隆冲上三楼,再无停歇。
这一切,楼下的王永贵看得清清楚楚。小妹下楼后,王永贵指指和好的一大堆水泥,实话实说:“这些水泥,怎么也得装四五十推车,三小时运不完,水泥一凝固,1200块就没了,这么糟塌钱,玉皇大帝也扛不住。”
然后,他叹一口气:“这娃没力气,吃不了这碗饭。”
小妹也觉得林远不合适,她想不通老板为啥会要这么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便说:“王永贵,你和他说说吧,回头我跟老板打个招呼。”
“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我直说了。”
王永贵答应完,就听见木板通道咯吱咯吱一阵响,林远推着手推车回来了。毛巾搭在脖子上,额头贴着头发,发梢挂一串串汗珠子,身上更是汗淌如河,胸脯剧烈起伏,整个人看起来快累垮的样子。
“娃,工地……这碗……饭不好吃,你……。”王永贵明明在心里想好的话嘴笨,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转过头,求救似的看向小妹。
小妹鼻子里哼一声:“白长那么大个儿!”
“林远,”小妹轻车熟路地说,“这里不适合你,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林远听出小妹话里的意思,喘口气喊:“我可以干两个人的活!”
“你都快累死了,还干啥干!”王永贵抓住手推车把手,粗声大气地说,“工地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一个人的活你都差点出事,两个人的活你咋干?吹牛吧!”一生气,说话也利索了。
“我……不是吹牛!”林远从手推车里拎起一串轮子,“帮我把这个装到三楼,要是干不了两个人的活,我马上走人。”林远的胸脯起伏,嘴里喘着粗气,人还没从刚才的劳累中完全恢复。
“这是啥?”王永贵不明白这玩意儿能干什么。
“滑轮组。”
陈小妹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问:“哪儿找的?”
“这个滑轮组在三楼墙角吃灰,”林远拎起轮子,用手拨弄一下,轮子顺滑地转动起来,“用它干活,效率高。”
“滑轮?效率?”王永贵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想起来是自己把这玩意儿扔到墙角的,当时还嘀咕为啥会派给自己这么个废物,不能敲,不能拧的,他寻思着有空时把轮子卸下来,装到柜子上。
小妹想起这是一个供应商半月前来结款时,顺手送她的东西,说是个好东西,她当时认定是供应商为讨好甲方,送的中看不中用的小礼物,随手就安排给瓦工班长王永贵。
“这个轮子还能派上用场?”小妹和王永贵不禁相视一笑,这娃不会为了留下,开始胡说八道吧?
“王师傅,需要您帮帮我。”林远恳切地说。
“好嘞。”王永贵咧嘴答应,心里想你娃这次要是干砸了,自己走人吧,不用我老王费唾沫了。
王永贵帮林远在三楼固定好滑轮组,林远找来一根长长的尼龙编织绳,穿过滑轮组,绳头系上挂钩垂到一楼。
一桶和好的水泥少说也有40公斤,林远用两只手提着,脚步蹒跚,脖子上青筋暴绽。但奇怪的是,用滑轮组往上拉的时候,林远却十分轻松。
水泥桶刺溜刺溜,转眼从一楼升到三楼,王永贵在楼上接过,倒掉水泥,放下空桶。
不到一小时,楼下那一大堆水泥全被运上三楼。整个过程,林远都没喘一口气,轻松得很。
王永贵佩服得不行,两条粗黑的眉毛散开,他拍拍林远的肩膀,说:“你这个人,我要定了!”
小妹指着滑轮组,好奇地问:“你从哪儿学的?”
“初中物理课本机械杠杆章节,有滑轮组的知识点,中考必考计算大题。”林远轻描淡写地说。
“物理考了多少分?”小妹问。
“满分。”
“哦……,难怪不认识那货,我小学毕业。”王永贵老老实实地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
“现在知道多读三年书的好处了吧?”小妹不失时机调侃王永贵,“你好好带这个徒弟吧。”说完,笑着走了。
林远擦擦脸上的汗,汗水混合着泪水。谢天谢地,这次学费有着落了。
晚饭时,林远拿起饭缸准备去打饭,王永贵告诉他,不用打饭,今晚有席吃。林远纳闷,工地上吃席,难道谁结婚了?但从下午他熟悉的情况看,这一百三十来号人里,只有陈老师口中的“小妹”才是女的,看她脸上白水煮挂面的表情,根本没有当新娘的样子。
十六张长条木桌排成三行,每张桌子摆八个肉菜,成筐的啤酒堆在桌旁,15个两百瓦的白炽大灯泡照得现场亮如白昼。落座之后,林远正要动筷子,王永贵扯扯他的衣襟。
只见老板陈老师走到场地中央,手举一瓶啤酒,对着西方,倒转瓶口,转动身子,酒水喷涌而出,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石头,抚恤金交给你爹娘了,一路走好,下辈子投胎城里人!”陈老师对着天空的明月念叨完,哐地将瓶子砸碎在地上。
“石头一路走好!”灯光下,众人举瓶祷告,在雪白的白炽灯光下,啤酒瓶反射出一片片闪亮的光。然后,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见林远看着酒杯出神,王永贵以为他害怕了,安慰他道:“石头从楼上跌下,被钢筋穿成烤串,当场走了,没有痛苦。娃,在工地讨生活,死个把人很正常,好在老板不错,派人把石头骨灰和抚恤金送回他家,还给办席送石头上路。
“石头这娃,第一次出远门,一天到晚念叨想吃顿火锅,到临走都没吃成。”王永贵叹息一声,仰脖灌下半瓶啤酒。
从王永贵的絮叨中,林远了解到,自己进工程队,老板陈老师和三个同伴带着石头骨灰在李哈儿火锅吃火锅,其实是想了却死者的夙愿。难怪四人从进店起,就满脸挂冰,不爱说话,一说话就像吃了枪药。
工人们都是能吃能喝能干活的,林远能吃但不能喝,王永贵关心地拍拍他的肩:“娃,你的酒量一定要培养起来,不然你融不到我们中间去,干活是要互相配合的,和不到一块,还咋干活?活干不利索,咋挣钱?”
“王师傅说的对,感情深不深,就看能不能一口一瓶!”工友们起哄,啤酒瓶齐刷刷对准林远。
林远尴尬地笑笑,不敢动自己的啤酒瓶。这是他第二次喝啤酒,第一次是在鞍山乡小学,王洪军给他倒了一小碗,不过四分之一瓶,喝得脑子发热,写下不上中专的保证书,被父亲一顿臭骂,现在还记着。这一次要是一口干一瓶,估计能睡到明天中午。
“我来和你们喝!”一个姑娘的声音说。
林远侧脸一看,小妹站在面前,白色碎花长裙在晚风中微微飘摇,要不是右手拎着的啤酒瓶,看起来还蛮有诗情画意的。
不知怎么的,小妹一到,本来像动物园猩猩又叫又笑的工友们,突然变回安静的人类。
小妹对林远旁边的工友转转脸,两个工友识趣地拎着酒瓶溜了。
“小妹,这……不太好吧。”王永贵本来说一不二,带点大哥的气势,现在竟也吞吞吐吐,低眉顺眼。
“你们欺负人家是新人,地皮没踩熟,灌人家酒取乐。”小妹说话真是不留情面。
“我……”王永贵无言以对。
“我喝!”林远抓起啤酒瓶,瓶口和在座工友们的一碰,一仰脖子,咬住啤酒瓶口,醇苦、饱胀的啤酒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他知道,小妹插这一杠子,明面上是帮自己,却让王永贵他们下不来台,自己将很难和他们相处,处不好关系,挣钱的事就别想了。在“李哈儿火锅”店,他一分钱没挣到,社会教训还算有所斩获。
“娃,意思到了,意思到了!”王永贵夺下林远手中的酒瓶子。林远喝了酒,满桌的气氛果然活跃起来,几个工友把菜盘往林远面前推,让他赶快吃菜压压酒。
小妹也没想到林远敢拼,她左手托腮,看看林远,挖苦道:“想不到,你还有酒囊饭袋的潜质。”林远没领她的情,她有点不高兴了。
林远不敢得罪她,把酒瓶伸到她面前。对面的王永贵咳嗽、抓耳,拼命暗示他不要和小妹喝酒,但他没注意到,喝一口啤酒,说:“小妹,谢谢你!”他想意思意思,表示歉意。
但小妹根本不按他的喝法来,她找来三个大杯子,倒满酒,干掉一杯,转过酒杯,给林远看。“男让女,我一杯,你两杯。”她指指剩余两杯酒。
按这个喝法,林远估计自己要横着进医院了。“我喝不过你。”他认怂了。
王永贵站起身,吭吭咳嗽两声,打算给徒弟解围。小妹对他一挥手,他安静地坐回去。
“不喝也得喝!”小妹不依不饶。
“这……”林远向工友们求救。这帮老油条假装看不见,各自碰杯喝酒吃菜聊天。
“我真喝不过你。”林远求饶,如果他是土行孙,早他妈刺溜钻土里跑了。
“不喝可以,但你……”小妹转着杯子,心里盘算着怎么搞他一下。
愿赌服输,林远是明白的,输了就难免破财。他拿出一张带尿骚味的大团结,推到小妹面前。
小妹看都不看钱,说:“你摆摆为啥要自己挣学费,否则接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