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发财了(1/1)
林大昌没料到小儿子林远会以新潮的城里人形象出现,之前,他根本不相信大儿子林建利的描述。
在他的想象里,林远一定是蓬头垢面,一手拎一个蛇皮口袋,破衣烂衫散发着死猫烂耗子味道,光着双脚,走路畏畏缩缩。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少年,在陌生的城市,要力气没力气,要门路没门路,挣个屁钱,混成叫花子很正常,没混成叫花子才不正常。
当林远以“不正常”的形象出现在林大昌面前时,他的嘴大张着,能塞进一个柚子。林远叫他“阿爷”,他的嘴还没合上。
林建利嘿嘿笑着,别说和弟弟打招呼,屁也崩不出一个。刚才远远认出弟弟,跑到父亲和二伯父面前大呼小叫,但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怕自己眼花,心里七上八下,现在弟弟站在面前,他突然感到很不真实。
这小子怎么挣到钱的,难道是偷的?
林大昌此时和大儿子心有灵犀,大张的嘴合上,冲林远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从哪儿挣到钱的?是不是偷的!”他个儿不大,但嗓门很响,每个字都如冰块沉重冰冷。
一个多月没见面,虽然父子平常没什么话,之前的隔阂还没消融,林远还是希望能看到父亲对自己的牵挂,毕竟离家一个多月。结果父亲却劈头盖脑砸出一句冷冰冰的话,砸得林远头晕乎乎的,他怀疑眼前这个粗暴的男人不是父亲,自己认错人了。
旁边卖棉花的人本来只是张望几眼,好奇“城里人”要去哪儿,林大昌一吼,大家知道有故事,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林大富很生气林大昌不给娃脸面,生气地冲兄弟说:“你吼啥,要说话回家说去!”
林远热情荡漾的心迅速冷却,他冷冷地回答父亲:“我不偷不抢,靠自己双手挣的。”说罢,拉开随身小包拉链,抽出一沓大团结,哗啦哗啦点了十张,放到林大富手里:“二爸,我还你的钱,收好,别掉了。”
林远并不想露财,他不喜欢炫耀,但父亲的态度激怒了他,只能狠狠砸出钞票了,至于砸在父亲脸上还是心上,让父亲自己体会吧。
看热闹的人最先被砸到。“哇,发财了!”
“这是哪家的娃,咋挣这么多钱!”
林远内心在喷火,所以砸出钱,林大昌能看不出来?但被钱砸总比被贫穷的痛苦钝刀割肉好很多,所以林远的粗鲁行为在他眼里无所谓,而周围看客的羡慕赞叹,又让他久被压抑的内心极为舒坦。
生气?完全谈不上!不过长辈见过世面的形象还是要紧紧绷住,所以脸依然板得像陈年门板。
林大昌嘴上、脸上能绷住,手脚却很坦诚,卖过棉花回家,他一声不吭地将林远的两只大提包放进竹筐,用扁担吱呦吱呦挑着。林建利伸手想挑担子,被林大昌一巴掌拍开。林大昌凶凶地瞪他一眼,让他老老实实和自己跟在林远后面,别挡了“城里儿子”的道。
不到一个小时,林大昌带着大儿子林建利迅速定好自己的位。
林远和二伯父并排走在前面,他的右胳膊搂着二伯父的肩,眉飞色舞地讲着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林大富笑眯眯地听着,不时仰头看看林远的脸,偶尔问几句。
此情此景,仿佛林远和林大富才是父子,林大昌、林建利不是他的父亲和哥哥,而是远房亲戚。
路过鞍山乡三岔路口的张大户猪肉铺,林远掏钱割了6斤猪后腿肉,在旁边的供销社粮油柜台,买了最贵的两瓶大曲酒。
一般农村家庭买猪肉,会先买槽头肉或猪肚子肉,肉质差,胜在便宜,猪后腿瘦肉多,价格贵,一般家庭舍不得下手,下手也最多两斤,林远一下买6斤,高兴得张大户使劲拍马屁:“娃你发财了,记得多来照顾你张叔的生意,叔给你留最好的肉,足斤足两!”
瓶装大曲酒仅出现在招待酒桌上,一般家庭要过酒瘾,多买本地散装高粱烧,常常是买半斤,装在自带的输液玻璃瓶中。林远买瓶装大曲酒,一出手就是两瓶,一次就帮供销社完成一月的任务。
见儿子出手如此豪横,林大昌紧绷的脸绷不住了,皱纹舒展开来,说话声不禁细声细气。父亲如此客气,林远反而不舒服,不是因为父亲屈尊辈分仰视他,而是见面以来,父亲就没有问过“你在外面过的咋样”,这句话是他回家后最想听的。
在火车上,他曾想象父子见面,以父亲的暴脾气,肯定会给他来一耳光,然后老泪纵横地哭诉,这一个多月过的多不容易,天天以泪洗面。他最想看到的,也一直在等待的,就是父亲对他的牵挂。
但父亲没有反应,看来自己想多了,反倒是二伯父不停嘘寒问暖。
父亲也不是没有任何反应。每次花钱时,只要大团结亮相,他的双眼腾腾闪亮。林远在心底长叹一声,之前还体贴父亲的不容易,现在却难以抑制地有点厌恶他。人穷志短,大概说的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