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审判日（1/1）

白色的烟雾如厚厚的云层，在每个人头顶缭绕，能坐20个人的会议室像着了火。

50来岁的苏副校长吭吭咳嗽着，她是一位小老太，平时注重养生，根本忍受不了香烟的熏陶，想说“何校长，别抽啦”，但何维哲拉长的大黑脸，又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苏副校长推开窗户，打开落地电风扇，扇叶朝外，风力开到最大档。

扇叶呼呼旋转，会议室的烟雾陆续散去，渐渐显出围坐在朱红色会议桌前的6个人：校长何维哲，两个副校长，教导处主任老戴，年级组长，班主任周岩。

老戴刚刚介绍过那晚搜剿不良杂志的经过，大意是整个突击查宿舍过程干净利落，有效防止了杂志被转移、藏匿，揪出了一个思想毒源，保住了良江中学校风的纯洁性。

大家面无表情地听老戴发言。类似情况经历多了，加之老戴同志素有小题大作的前科，因此对他汇报的成果并没有在意，年级组长甚至打了一个哈欠。哎，昨天晚上看自习时，加班组卷，脑细胞消耗过度，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两位副校长眼望天花板，假装全神贯注倾听，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老戴的发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毕竟就是走程序嘛，这种事太多了。

一校之长何维哲倒是认真在听，但听了一半，心里暗暗不耐烦，这些学生是怎么了，刚刚开除一个找鸡的高三学生，祭旗的血还在滴答，怎么又有人自动送人头？简直拿校风校纪当儿戏，拿我老何的话当嗤气！

何维哲咬咬腮帮，努力让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周岩比何维哲还认真，一边听一边记笔记，他心里有点悬吊吊的，那个添麻烦的差生林远，必须和他尽快切割干净。他皱着眉头，脸若冰霜，喜怒皆形于色，等于在说：“何校长，我周岩对这个差生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生气、痛心，必须严惩！”

老戴发过言，从随身提包里掏出一本铜版纸印刷的杂志，递给身边的一位小老太苏副校长。“请大家传阅一下，就会明白这次事态有多严重。”

苏副校长淡然地耷拉着眼皮，刚看一眼封面，眼皮刷地好似被人撑开，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滚出来。再翻开内页，也就两三秒钟，小老太副校长嗷地叫一声：“天呐，我的心脏病要犯了！”她伸手把杂志推到一边，开始使劲揉胸口。

会议桌很宽大，旁边的年级组长和小老太副校长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那本杂志反光厉害，在他眼里就是花花绿绿的一团。见领导像被重击一般，年级组长奇怪地瞄了她一眼，心想至于这么夸张嘛！

年级组长漫不经心拿过杂志，只看了一眼，嘴里忍不住大声说：“我操……朝它呸呸呸！”他努力把脏话圆过去，然后伸出一个手指头，把杂志拨给周岩。

周岩接过，看都不看一眼，顺手交给老戴：“我看过了，很恶心的东西！”他脸上云淡风轻，倒显得小老太副校长和年级组长没见过世面似的。

两位领导既惊异又带点愤怒地看着周岩。周岩觉得刚才的话引起歧义了，解释说：“我是和戴主任一起看的。”

老戴一听，这歧义不更大嘛，传出杂志的同时，忙解释一嘴：“我和周老师是为了查清源头，在办公室看的，这种杂志，我们是不会认真看的……当然为了查清源头，会仔细看……”。

戴主任越说越口干舌燥，他后悔得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干嘛要接周岩的话，周岩也是的，你描什么呀，把我扯进去了！

见大家在这本杂志面前纷纷乱了阵脚，另一位副校长是个聪明人，他接过传来的杂志，飞快地推到何维哲面前，嘴里一个字不吐。

何维哲接过杂志，看看封面，眉头拧成死疙瘩，翻翻内页，脸上能拧出水来。

杂志啪地被扔到会议桌中央。“混蛋！”他不想骂的，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大家谈谈，该怎么处分这个学生？”

省略讨论过程，直接走处罚程序，可见何维哲是被气疯了。

既然领导定下调子，接下来就好办了。

“这个同学能看如此败坏的书籍，说明他的思想已经腐朽透顶，和良江中学的校园文化格格不入，不适合继续在良江中学学习。”

“这本杂志是境外书籍，充满了资产阶级的腐朽地享乐至上思想，而且没有道德底线，满篇都是低级趣味，如果不开除这名同学，我觉得会对校风校纪带来毁灭性的冲击，影响良江中学的声誉。”

“学校刚刚处罚了一名找……不良行为的学生，这名同学仍然顶风作案，说明他已经被资产阶级的腐朽的享乐思想侵蚀，并被彻底同化，学校需要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以正视听！”

……

轮到周岩发言。

他用食指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皱着眉毛，音调沉痛地说：“林远同学这次的所作所为确实损坏了学校的声誉，在学生中造成很坏的影响，他犯下今天的错误，是有预兆的，据同宿舍的同学反映，他经常去西门外的录像厅看歪录像，说明他的思想早就滑坡了。

数学考试考了年级倒数第一，人嘛，精力总得发泄，只是别人把精力用在学习，他是用在这些无名肿毒的东西上，我批评教育多次，但没有效果，我说一句他顶一句，完全听不进去，所以他走到今天是量变到质变的结果，作为他的班主任，不能护短，我赞成各位领导的看法，开除林远并移送公安机关！”

周岩义这一番话，听着义正词严，实则是把快蔓延到身上的火引开，领导们看看，这事发生之前，我就尽了班主任该尽的责任，奈何林远这个坏学生油盐不进，所以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如此一来，周岩就和林远切割得干干净净。

尤其一句“移送公安机关”，真的是表起决心来，眼皮都不眨一下。

小老太副校长听周岩说林远斑斑劣迹还冥顽不化，脸上的褶子抽动一下，问周岩：“这个学生毛病这么多，他父母是下岗了还是离婚了？”在她印象里，家庭出现重大变故才会导致学生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他的家庭好好的，”周岩把身旁的烟灰缸往老戴那儿推了一厘米，他讨厌抽烟，“他是个农村学生。”说罢，他偷偷瞄一眼何维哲。

“农村考上来的学生？农村人应该很朴实努力的呀，怎么会看这种无名肿毒的东西？”小老太副校长表示不解。

周岩淡淡一笑：“苏副校长，农民朴实努力是文学形象，其实大多数农民短视、自私、愚昧，为一锄头土可以打得头破血流，他们从农村这种封闭的地方，来到光怪陆离的大城市，反而容易迷失自我，现在社会治安压力增大，就和农民工进城数量增多有关。”

小老太苏副校长若有所思：“所以今年学校去农村招收生源有点欠考虑，这不问题就暴露了。”

年级组长正想接话，校长何维哲抢过话头说：“这次发生境外杂志的事，和学校去农村招生没有必然联系，上次违法违纪被开除的学生，是良江市市区户籍，难道我们能据此推断出整个良江市的学生品质有问题吗？同志们，我们不要把问题扩大化，动摇学校教学改革的方针！”说罢，看一眼周岩，提醒他不要跑题。

周岩装作看记下的笔记，没理会校长的微表情。

他刚才回答苏副校长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何维哲搞的两大教学改革，招收农村学生和取消重点班，在学校内部有不同的反对声音，这个苏副校长反对招收农村学生，怕影响学校升学率，周岩则反对取消重点班。

周岩一直担任全校唯一重点班的班主任，这个班有许多领导的孩子，他可以借机编织关系网，取消重点班等于拆散他的关系网，所以他明里暗里反对教改。

既然苏副校长反对何校长，那她就是自己统一战线的盟友。苏副校长心有灵犀，明显知道这层关系，所以和自己一唱一和，要不是何维哲出手快，这场对林远的审判会说不定能转变成对何维哲教改的批判会。

何维哲知道反对的声音来自何方，这个会再拖下去，迟早会变味，虽然他是学校一把手，但架不住副手搞合众连横，自己被架空，什么奇思妙想都会变成空话。对林远的处理有点仓促，但也只能这样了。

“既然大家都表态开除……”何维哲提起中气开始做总结发言，结果刚开个头就被打断。

“笃笃笃”，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