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当饲养员（四）（1/1）

软蛋虽但认不得字，也不识称杆子上的星星。马贵财也和李智胜一样，不告诉他饲料的斤两。及到他问时，马贵财冷冷一笑说：”方才称重谁又没蒙你眼，多少斤两秤杆上标的清清楚楚，你还问个屁！”软蛋干笑笑说：”我是个笨人，不识称！”马贵财朝软蛋脸唾了一口说：”不识字又认不得称，把你还光荣了？快拿了牲口粮滚，我还忙着呢！”

如此软蛋只得用架子车拉着粮食离开了保管室，去了队里的磨坊，将这粮食用电磨子磨面一点，这样牲口吃起来也顺口些。这管电磨子的人叫石不开，是个有心眼的涩细人，他只爱实惠，不爱说话。他见软蛋来给队里牲口加工饲料，也不答话，只管解开其中一个袋子，用一个大葫芦瓢向外取了几瓢放在一个布袋子里。软蛋见状忙问：”石叔，你这是干什么？！”那石不开怪眼一翻说：”水从门前过，哪有不搯一瓢之理？他吃得你吃得，难道叔没长嘴，就吃不得？”

”叔，你咋能这样说话呢？这是给牲口的，你怎能从中取利？”石不开不悦的说：”难怪大家都瞧不起你这球货，屁事不懂么！往常饲养员哪个像你死脑壳？牲口饲料他们克扣些，到我这里也许我拿个一星半点！换了你个矮鬼，却私下吃起独食了！”软蛋听了忙给自己分辩清白，石不开只是不信，冷嘲热讽说：”世上人为了活的好，亏天亏地亏鬼神，祖宗先人都不在心上，你个丑八怪还成了圣贤，说的好听的不做昧良心事，只骗鬼去！饲料你掌管着，牛马驴骡又不会说话，它们吃没吃，吃多吃少，只鬼和你个怂包知道！”

原本软蛋还要分辩几句，想想还是算了。彼此又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除了越描越黑，终了还不是自取其辱？既然自己没个分量，人微言轻，索性如马贵财训教自己当个缩头乌龟，任由他们去。

为了给自己心里一个安慰，他暗里对自己说：”世上妖魔鬼怪多着呢，孙大圣那么大本事都没办法弄个乾坤清明，我软蛋是个屁，只要自己不跟着为非作歹就是平凡人里的圣贤了！”这么一想，人便轻松了许多。当他看到饲养室的牲口时，内心也格外平静，对它们说：”我软蛋没本事维护你们的权利，那伙克扣你们口粮的人个个都比我厉害，你们要怨就怨自己命不好，瞎了眼投错了胎，上了人的当！”

就这样每次牲口饲料完了，他便马马虎虎给牲口们领些饲料。人家给多少是多少，再不敢多嘴问东问西了，怕给自己招来麻烦，没人向他说话。何况自己的权利自己都无力维护，哪有本事管牲口的利害？自己只能尽自己的职责，把它们照看好，不像别人那样克扣它们的饲料。

农历的十一月天气己是很冷了，软蛋见队里给牲口备足了麦草，他也把饲料新领了，又把垫圈的干土也弄充实了。心想一切齐全，自己工作好干了，空闲时间多了，把饲养室的炕烧的热热的，没啥事往被窝一钻，呼噜呼噜的睡大觉多美呀！想想别的社员还得顶寒冒雪干活，软蛋觉得自己太享受了！

但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地里越来越收成不好，吃的成了人人面临的生存难题。饲养室的饲料就像一坨屎，会招来苍蝇的，可不敢大意了。于是，他给饲料箱加了锁，以防不测。

这日天已黑定，软蛋忙完一切活路，身子困的要散架，便望饲养室的热炕一躺，将烂被子往身上一盖，刹时一股爽快暧流浸润身心，觉得说不出的舒适。

就在他快要进入梦乡，忽听有人敲门，接着便是细而低沉的声音说：”软蛋软蛋！你睡了吗？”软蛋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心里便打开了鼓，这女人这时来寻自己干啥？于是，便问：”谁呀？有啥事？！”那女人怯生生说：”兄弟！你先把门开开，我有话对你说！”也许是很少有人这么客气的同软蛋说话，那女人的话竟使软蛋离了热被窝，下炕开门了。

当软蛋刚打开门，那女人一闪身便进来了。软蛋借着灯光一看，竟是孔彪他娘蓝玉花。蓝玉花未待软蛋开囗说话，望着软蛋已是泪流满面了，她一把拉了软蛋的手说：”兄弟，帮帮嫂子吧！嫂子实在无路了，只你能救嫂子了！”软蛋听了这话，一下便热血沸腾，没想到自己屁也不算的人，眼下成了能救人急难的活菩萨！于是，他有些自豪而激动的说：”嫂子你别急，有啥难畅事，只要我软蛋能帮，我绝不含糊！”

那蓝玉花听软蛋这么说，转悲为喜说：”嫂子就知你心肠好，肯定能帮嫂子的！这事对兄弟来说一点不难，只你点头便成全了嫂子！”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软蛋是个苦命人，自然知道人在困难时的可怜。原本他心肠又柔软又善良，见到别人困苦比他自己落难还要难受。所以，当听蓝玉花说只他点头便可，便慨然应允说：”嫂子尽管说了出来，我便随了你心！”那蓝玉花见软蛋满口答应了，方才的泪眼刹那射出光彩，十分欣喜的说：”看来嫂找你算是找对了！你是知嫂家境的艰难，病的病疯的疯小的小，又碰上这大家都少吃没穿的时月，数九寒天的，我个女人又能奈何？家里几天都断了顿，一时求借无门，实是无法才来给兄弟添麻烦，讨些队里牲口饲料好救全家人的命！”

当听蓝玉花要牲口饲料，软蛋一时间犯了难。他暗里责怪自己出言太过草率，只当别的事呢，没成想蓝玉花是奔着牲口饲料来的，这倒把软蛋夹在了两难之境。蓝玉花见软蛋有些迟愣起来，便祈求着问：”兄弟，莫非你要让嫂子失望了？！”软蛋不忍直视蓝玉花那有些绝望的眼神，慌忙说：”不是的，嫂子！我是想你和智胜叔是亲戚，再怎么着也走不到这一步！”蓝玉花苦笑说：”人走了背运就别提什么亲戚朋友了！”软蛋听她这样说也是感同身受，便也不再多论，只是说：”人说穷帮穷富帮富，嫂子也不要太忧虑了，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切都会解决的。可你知道牲口饲料是集体的，只牲口吃才合理，咱不能因牲口愚蠢不会说话就私下克扣了它们吃的，你说是吧？”蓝玉花听软蛋这么说，痛苦无望的对软蛋干巴巴勉强笑着说：”兄弟说的是！嫂子不好，不该深夜来打扰你！”

那蓝玉花说完，绝望的转了身，坚难的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便要离开，软蛋却一把拉住了她。蓝玉花见软蛋这样，慌乱而吃惊的问：”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软蛋笑着说：”嫂子这样空手回去，拿什么给全家人吃？这里是集体的，我没权私下胡动，但我自己的由我说了算。嫂若不怕多走几步路，同我到我家去，我与你些粮食。”蓝玉花听软蛋这样说，就觉一股暖流使得浑身上下都热呼呼的，激动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一个劲哽咽着说：”还是兄弟好！”

就这样软蛋领着蓝玉花到了自己的家，开了门进屋点亮油灯，到了粮仓跟前说：”嫂子可有袋子？”蓝玉花赶忙说：”有的有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布袋递给了软蛋。软蛋接过布袋，为蓝玉花装了满满一袋玉米，蓝玉花见状，连连说：”兄弟太多了太多了！让嫂子咋好意思拿你这么多粮？”软蛋笑着说：”冷冬寒天长着呢，你家人囗多，这点粮那里多了？”说着便从锅台取了个大老碗来，蓝玉花一见忙说：”兄弟你也不宽裕，嫂子拿你够多了，还是算了吧！”软蛋却说：”嫂子你黑天半夜的，虽有了这玉米，谁这时给你开了电磨子将它磨成面和糁子？有粮磨不成面，你家人今晚咋作饭吃呢？我不如再给你一碗麦面，你顺便拿了回去，今晚全家也可好好吃上一顿饱饭！”

那蓝玉花彻底被眼前这个矮个子丑男人感动了，不可抑制的热泪泉涌而出，她双手握住软蛋的手说：”让嫂怎么感谢你好？”软蛋憨厚的笑着说：”嫂子快别说这话？咱都一样的穷命人，彼此不相帮扶咋行？前番我贞莲嫂被大花姨平白打骂，我还求过嫂子劝住大花姨呢！不管它世道多寒凉，人心换人心，总是有温度的，互相照顾着，一切总会好起来！”蓝玉花听了也笑着说：”兄弟说的是，雨不能老下着，总会有晴朗的时候。兄弟的好，我全家都会记住的！”软蛋忙摆摆手说：”不值得不值得！天太晚了，嫂子可拿得动这些东西，要不要我送？”蓝玉花忙说：”有了粮食浑身就有了劲，这些东西嫂子拿得动。已够让兄弟受累了，兄弟尽管歇着，嫂子我回家去了”说着蓝玉花便背着粮袋，端着一大老碗麦面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家去了。

软蛋见蓝玉花走了，正要吹灭灯锁门回饲养室去睡觉，忽想到了贞莲，她家是不是也缺了粮，自己可是好长时间没见她了，该不会也像蓝玉花家一样，她和孩子都断了顿在受饿？若果真如此，自己何不趁着这时去为她送些粮去？他想这样比较妥当，免得白天送让人看见说长道短。

这样想着，于是软蛋便装了袋粮，背着上了贞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