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瓜路娃(一)（1/1）
软蛋听了陈乐天的过往事情，有些动了情感，禁不住掉着眼泪说：
”真是苦了红云！你说这世上原本好好的事情，为啥到头竟是那么的悲苦？！”
陈乐天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面前臭九的坟，说：”不经磨难风雨，咋知人情世故？又怎晓得人在尘世真正应珍惜些啥？只有臭九和死老婆看透了世事，相拥相爱，超脱而去，得以永欢！我那时真是太年轻浅薄了，太年轻浅薄了！唉，我的红云！”
软蛋见陈乐天痛苦自责的样子，便宽慰说：”这都是命，怪不得谁的！”说到此，软蛋看着陈乐天，心中有些疑惑便问：”那你后来怎么同我们村的吴寡妇过在一起了？人都说那吴寡比你大十多岁，不仅有五个娃，人样长的谁见谁说丑，你竟和这样的女人过的和和睦睦，别人都奇怪你是咋想的？”
”这还不是老天爷教导的好！”陈乐天看了看天空，感慨的接着说：”我一时冲动，从家里跑了出来，飘零在外十几年，流浪乞讨卖苦力睡露天，经历了不知多少坎坷风雨，也算吃尽了苦头，却才觉悟了。懂得人不管怎样都要活在良心和理智中，不能由心张狂。想我流落在咱们村时，冰天雪地，人地生疏，病倒在白狐娘娘庙，此刻谁管我的死活？正是这长相又丑孩子又多的老寡妇把我背回家，救了我一命。我是个人，咋能不去报恩于她？人年少时不经风雨世事，只用眼目论是非，定取舍；经了风雨岁月，看破了红尘人情世故，是用善心观人待物，哪还管模样是丑是俊，是老是小，是富贵还是贫贱，是安逸还是劳累呢？人没了怪思想作怪，和谁都能过的和和睦睦的！就像臭九和死老婆，都是饱经风霜，知道世态炎凉的人，谁还嫌谁的啥？”
”乐天哥说的是！没真正经历风雨世事，只在做蜜罐梦的人懂个啥？只能做些可笑糊涂事，说些幼稚荒唐话！”软蛋对陈乐天赞赏道。
陈乐天看了看软蛋，若有所思的说：”队长命咱挖臭九的坟，我想那臭九活着受罪，死了好不易和死老婆相伴而安，何苦让他们再受尘世干扰？”
”唉，我也这么想！”软蛋应和着说。
”既然兄弟也有这个心思，我们何不想个法子，不挖这坟了？”陈乐天征求着软蛋的意见。
”若是这样，如何去向队长交待？”软蛋顾虑重重的问。
”凡事要揣摩透人心，方可处理得当。你说他要迁这坟，单单是因挡了河道？还是别有原因？”陈乐天猜测着说。
软蛋见陈乐天这么问他，便思量着说：”我恍惚记得，这臭九死了，刚埋后第二天，智胜叔的儿子安豆便得了痴呆症。你说他这次会不会借开挖渠道，消解他的心头病呢？”
”这要看他平日迷信不迷信了。”陈乐天满怀期待的说。
”智胜叔这人深沉的很！别看他表面紧跟时势破旧立新呢，内里迷信着呢，不过藏的深罢了！”软蛋警惕的朝四下望了望，凑近陈乐天押低了声音说。
陈乐天听了这话大喜，问软蛋：”咱村可有顶神(能代神说话的人)？”
”有呀！好几位呢。其中有个方圆百十里都家喻户晓的活神仙路娃，他可是个奇人，没人不尊敬他的。我也敬重他，叫他路娃伯呢！他是……”于是，软蛋便向陈乐天讲起了路娃的传奇故事……
听说这路娃是民国初年，营子村有个叫宋怀仁的老汉在路边捡的。
在那兵荒马乱，动荡不安，饥荒四起，民不聊生的年月，普通老百姓只要自个儿能混个半饱已属不易，谁还有力量顾得别人？所以，当宋怀仁将这孩子抱回家，全家人都骂他疯了！更何况捡回的这孩子呆头呆脑，一看就是个十足的傻子，养大除了是累赘，还能干什么？将这样婴儿捡回家，这不是给原本就困顿不堪的家庭，雪上加霜，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吗？因此他的儿媳妇草姑实在忍不住了，气恼的说：
”爹，你真是老糊涂了！你还嫌咱家不够恓惶？我娘是咋死的？还不是因病饿丢了性命！如今你却不自量力的捡回个拖累来，诚心是让全家都没活路呢！”
宋怀仁听了耐着性子对草姑解释说：”你说这冷冬寒天的，我在路上遇见了这事，他好歹也是条命，咋能因为咱穷就不发善心呢？咱日子虽难些，少吃一口与他，咱又能苦到哪里去？”
草姑见说不动公爹，便直然表明了态度说：”爹，你要当大善人，你去当好了，反正休要拖累了我们！你儿也不是有本事的人，老婆孩子加上你六七囗人，已经是一天苦累的喘不过气，你却还要这般执拗！好了，这家留给你，我和文正带着孩子们出门另寻活路去！”
说着便招呼自己的男人和孩子要离家而去。文正见媳妇草姑较真起来，便朝他爹怒吼道：”爹呀，我的亲爹！你咋就这么倔呢？我们连自己都养不起，还有啥力气行善去？现在饥荒年间，人家说，宁添一斗粮，莫多一囗人，你咋就不明白呢？莫非你真要为这么个呆傻毛孩子，散了咱们这个家？”
宋怀仁看着生气的儿子和满腹牢骚的儿媳，又瞅瞅面黄肌瘦的孙子孙女，最后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傻小孩，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唉，这也怪不得你们！怪只怪这瞎瞎世道，弄的人没个活路。可我咋忍心把这小儿抛弃不管呢？既然老天爷让我遇上这孩子了，他的生死，便是我的生死！不然纵然活在世上，良心无法安宁。罢罢罢！既然这事是我做下的，是苦是累，由我一人承担好了！要出门，也当是我！你们在家好好过日子，这事我不怨你们！”
那宋怀仁说完这话，便抱着傻孩子离开了家。也许是孩子饿了，在他怀里不住的哭，这使他一下便愁肠百结了。眼下没住处，没吃的，更没钱花，还怎么养这孩子呢？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上地主家求个活路。地主虽说心比锅底黑，做事比蛇蝎毒，但那里还是有一丝半星生的希望，这总比绝望强些。于是，他便到一个大财主家给人去放羊。又恐人家嫌他老，便不要工钱，只要好歹有 吃住便行。这样虽说是白替人干活，但孩子可以有羊奶喝，自己吃住也有着落了，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至于工钱不工钱，在那个年月，先保住老小的命才是要紧的，其它都是次要的。
若大年纪，为了个毫无干系的傻孩子，受地主奴役之苦，大家都想不明白宋怀仁图个啥？便都笑他愚的有了毛病 ，是个活该受罪的命！但宋怀仁不管这些，他认为只要是个命，管他是灵是傻，都应一样受到世人的关爱，让他活的好好的。
他给自己捡回的傻孩子起名叫路娃，让他管自己叫爷爷。但在别人那里，却不这么叫他。见他是个瓜呆呆，于是就都叫他瓜路娃了。
这路娃，别看瓜傻瓜傻的，体格却很是强健。这主要是自幼儿羊奶充足，他又天生的口粗，给啥吃啥不挑食，加上宋怀仁又十分爱护，他才长了个好体格。
路娃模样长的憨憨的，枣红的圆盆大脸，眼时常笑眯眯的，蒜头鼻子大嘴巴。那嘴唇也许由于太厚，总也合不拢，时常流着不断线的涎水。他爷嫌他头发长生虱子，便将他的头剃的光光的。浑身上下衣着松松垮垮，总爱畅着怀，亮着他大大的肚子。走路慢慢腾腾，一跩一跩的，像笨鹅肥鸭一般。说话也不太流利，是个咬舌腔，你不细听细品，真还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这么一个憨憨孙子，宋怀仁却对他分外疼爱，总怕他丢了，不论去放羊还是干别的，总是带在身边，时刻不离左右。然而有年秋天，宋怀仁因为地主家有些紧急事，没能带路娃在身边，等他忙完地主的事，回家发现路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