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光微亮(1/1)
东华门外,桂兰一脸忐忑,她活了二十多年连清源县都没出过。
这两个月,她人生第一次来了玉京,现在她竟然还要进宫。她看着高大巍峨的宫门,越发觉得自己渺小,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郡主、我等下入宫要说些什么呀?”桂兰此刻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没事的,你等下进宫,只要说自己想说的就好。章大人和文大人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沈沛儿轻声安慰道。
桂兰听后心下稍安。
这时,一个内侍来到宫门外,恭敬地说陛下传见。
于是桂兰和沈沛儿依依惜别。
“你说这回会成功吗?”谢雅在沈沛儿身边轻轻念叨。
“一定可以的。”沈沛儿笃定道。
这边厢,桂兰随着内侍进了紫宸殿。她不是世家女,只会笨拙地跪在地上深深匍匐:“民女桂兰,叩见陛下。”
不少官员看见她这个样子,眼里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平身吧。”
桂兰没有起身,只是直起了上半身。她此刻心中忐忑,那高高地坐在天墀上的帝王,此刻于她而言像是天神一般威严,让她不敢乱动。
“你既千里迢迢来京城告御状,想必是有冤屈,说说吧。”
皇帝声音冰冷的声音响彻大殿,桂兰此时心中仿若有千百人在捶鼓,磕磕巴巴地开始诉说灾民们的遭遇。
殿内众人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更加看不上她了,连对她诉说的当地惨状也不当回事。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能去府衙闹事呀。”沈淮方的一个门生说道。
“是呀。”另一个官员附和道。
“你们的田受了灾,今年已经没有多少好收成了,人家地主两三担稻谷买你们的田已经是亏了。我看你们这些刁民分明是贪得无厌。”
“县里只给米汤也是你们这些刁民编造的吧?”
文官的言语如刀,每一刀都割在桂兰的心上,可是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更辩不过这些官场老油条,一时间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沈淮方终于发言了:“陛下,江兴府闹事的灾民当日聚集在官府门口,高声叫骂。其中有些人还带了兵器。府衙的官员们也是好言相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出兵镇压。这些人分明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借机闹事,其心可诛!依老臣看,即使当时府衙的衙役打死些人,也是死不足惜!”
“不是这样的!我丈夫不是反贼!”沈淮方的话让桂兰终于控制不出怒火吼了出来。
因着这怒气,桂兰反而没有了刚刚的胆怯:“陛下!我男人不是反贼,乡亲们去府衙也不是想着闹事!只是希望能活下去!县衙的粥棚里只有米汤,可是喝了米汤根本没有力气下地干活,为了活命我们就只能卖地!
你们这些官老爷知道两三担一亩稻谷能吃多久吗?!三口人省着吃也就只够过个冬!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家连冬天都过不去!”
桂兰终于站了起来,她指着刚刚诋毁她的官员们骂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你们吃我们种出来的粮食,还不让我们活!“
说到激动处,桂兰从怀中掏出了那卷万民书:“陛下!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御史台的两个官员帮忙展开了万民书。
密密麻麻的的手印展现在百官面前。
每一个手印都有一个充满苦难的故事,
每一个手印都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在大梁的土地上,正有一个地方民不聊生。
所有人都沉默了,在这无言的、印在一块白布上的厚重血泪面前,连刚才诋毁桂兰的官员都再说不出一个字。
在这巨大的沉默中,章松图终于缓缓出班:“陛下,前朝灵帝在位时,民不聊生。太祖起兵于草莽,旨在保土安民、使生民免于饥寒,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自登基起便励精图治,使我大梁国力越发强盛。可现在有人为一己之私,想要破坏您十几年来辛苦治理的大好河山,他们的举动更是在动摇国本!请陛下严惩!“
“请陛下严惩!”
一大半的朝臣随着章松图一起跪了下来。
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看着那幅长长的万民书和跪倒一片的官员,脸色严峻,他的眸色深不见底,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良久,皇帝开口了:“传旨,立即召梁王回京。
刑部即刻派人去江兴府,押崔衡和严哲入京,账本上其余的涉案官员就地免职收监!
立即免去孙元毅的官职,大理寺卿暂由大理寺少卿卫远代理。
宏济河河堤公款贪污案、马志远被害案和江兴府赈灾粮款贪污案由刑部会同大理寺调查,待梁王回京后,交由他主审!”
皇帝的旨意为今日的这张风波盖棺定论。
当桂兰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走出东华门时,沈沛儿看见太阳出来了,阳光撕裂厚重的云层,照耀在桂兰的脸上,同样照亮了这座巍峨但压抑的皇宫。
沈沛儿知道,这一次,她也许赢了。
下了朝,李晏山跟着皇帝一起去了勤政殿。
殿内,皇帝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是儿臣办事不力,请父皇责罚。”李晏山跪在地上,他的脸上并没有惊慌,只有寒铁一般的肃穆。
皇帝指着他鼻子问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是儿臣识人不清,用了不该用的人,所以才酿成今日大祸。”
“哼,你岂止是识人不清?”皇帝冷笑一声,“你管不好你手下的那群狗,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你都不知道!朕若是将来把江山交给你,那群朝臣把你吃了你都还被蒙在鼓里!”
皇帝骂累了,朝他一摆手:“滚、滚吧!过几天你大哥就回来了。他的手下这次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为他赢得了重新回京的机会。过几天你这太子可就不能再当得那么舒服了。”
“父皇......”
“滚!”
李晏山脸色死灰地离开了勤政殿,皇帝瘫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言。
此时在章府,章松图把这些日子以来的计划和章昀和盘托出。
“真是精妙的布局呀!”章昀感叹着,“想不到爹为了梁王,费了这么多心血。”
他想到过不了几日就可以见到女儿了,不禁高兴起来。可是他又想到今日紫宸殿上,文良陈述的那一堆事情,桩桩件件的背后都能看到太子的影子,心情又转为不忿。
“爹,虽说陛下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不会废太子,可如今他手下闯了这么大一个祸,他却没有罚太子,是不是有些太溺爱了?”
章松图摸着山羊胡子,一脸高深:“你知道,西北那边前几天报来了军情吗?和西厥又要打仗了,陛下还用得上定西侯,这个时候不会动太子的。
说起来,这次计划,顾家得到的也不比我们少。”
“爹,不就是顾淙为自己报了仇吗?”
章松图睨了一眼章昀:“顾淙摆脱了荣王,太子手下又有一大堆的人要倒台,他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多少可信之人。你说,太子这时,最可能用谁?”
“顾淙?”章昀恍然大悟。
“所以这回定西侯才会这么帮他这个小儿子,顾家一直走武官的路子,在朝中文官里一直没有势力。顾淙做个员外郎被皇帝有意打压,一直不升官。这回顾淙能顶上沈淮方的手下空出来的位子,对他顾家岂不是好事一件?”章松图眯眼看着院子里的菊花,感叹道:“不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哼,养寇自重。他这种小把戏总是用,早晚有一天陛下会要了他的命!”
章昀一脸费解:“爹,定西候在西北呢,这个计划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养寇自重?”
“没什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夜晚,陆风在城东瓦子的雅间里,见到了乔装而来的顾淙。
他本来约顾淙在靖水阁见面,可是顾淙却把地方改在了这里,还做了乔装打扮。
这里虽是个瓦子,但老板早年是开酒楼的,请的厨子颇会做菜,所以陆风也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二人因着这次计划的成功而面露喜色、倍感轻松,甚至在席间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后,陆风看着顾淙,眼睛里带着试探:“顾大人,太师和我说过早年您还在宫里读书时候的事。他说您当时读书十分刻苦,经常向他请教问题。太师和我说,您将来必是国之栋梁。现在荣王眼看着不行了,顾大人可否想过改换门庭,为大梁真正地尽一份力?“
顾淙的眼底变幻莫测,他沉默了片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陆先生,替我代话给太师,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到底是顾家人,留着顾家的血。”
陆风和章松图都知道,这次劝顾淙改换门庭十有八九不会成功,眼下顾淙拒绝了他,陆风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失落。
他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在下在此祝顾大人在太子手下一路高升,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