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罗姐（1/1）

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罗姐是农村人，原来在林兵手下建筑队里洗衣做饭，后来丈夫在工地上去世，林兵为了照顾她，将她安排到了公司的食堂洗碗。李舒瑶的鸡排店缺人手，她又因为踏实肯干被安排到了这里。

她是个手脚粗壮的农村妇女，穿着简朴的商场十元衣，又因为之前在工地上吸了石棉，时不时的咳嗽让她无时无刻不戴着口罩。

但，她很爱笑，这十分奇怪......

这份新工作让她每个月能赚到八千，这在当地已经是高收入了，但是这些钱也就勉强能支付儿子的治疗费用和职校的学费，再加上她要为儿子准备彩礼、婚房，这八千无疑于是杯水车薪。

“同学小心烫手，最好等一下再吃。”罗姐又在忙碌了，一到中午放学时，店里就热闹了起来。这条街上有各种正餐：牛肉面、面包店、快餐、小炒......很多不愿意吃食堂的学生，就会在这条街上吃午饭，胃口大的少年们甚至吃完正餐还要来上一份鸡排打打牙祭。

“谢谢罗姐。”一个学生小胖子接过自己的鸡排，笑着说道，肥腻的脸上呈现出红润的光泽。

“不用谢，你慢走啊。”罗姐微笑，脸上的皱褶像年轮，还带着口罩，满是老茧的手娴熟地在油锅和柜台前来回操作着——她必须一直压制着咳嗽的冲动，因为她不想影响到店里的生意。

这样一个中午，她的抽成就能有两百，干得越多，自己儿子的彩礼和婚房就越有希望，每日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就又有了笑容。

东家对她很好，那对姐弟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人美心善，对了，旧东家林老板也是个善人，没有保险都支付了赔偿金，他们好像还是一家人，真好啊......

夜晚，最后一个结束晚自习的学生路过了鸡排店，他看了眼起身微笑的罗姐，扶了扶眼镜，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离开，罗姐看了眼店里的钟，打扫了一下卫生，也准备下班。

卷帘门被拉上，紫色的消毒灯光消失在罗姐沧桑的脸上，她的笑容也开始收敛......

公交站台，秋风萧瑟卷起马路上的几片枯黄树叶，路边高耸的路灯散发出寒夜中唯一的温暖黄光，滋滋的电流声传来，路灯也熄灭了。有些惧怕黑暗的罗姐，拿出自己的小灵通看了眼时间，今天的末班车不知道为何没来，她只好选择徒步回家，独身走在庐阳寒夜的街道上。

黑暗，是无人看见的地方，给别人看的微笑也就没了必要，为了保持微笑而暗示自己的想法，更没了必要。

熟悉了黑暗的罗姐，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本就没有理由微笑。一个人即使再有奉献精神，可以为了家人付出一切，也会在独自一人时想想自己：

出生在农村，女人生下来也是要干活的，每日在稻田里除草，去别人的棉花地里帮忙，到山上放牛、砍柴，走几十里山路去城里兜售山货，这些她都做过。手脚上的老茧、身上茅草割破留下的白色痕迹，都是她劳苦的胸章和勋带。小时候，她多么想像城里孩子一样，穿漂亮的裙子，在干净的饭店里用餐。

她问过父亲：我们为什么这么苦？

父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以后会好的，只要你踏实肯干。

她记住了“踏实肯干”，相信这是自己改变命运的秘诀。

十六岁，她就和同乡一起去到了城里打工，工厂的织工做过，饭店的服务员做过，装修做过，保洁也做过。背着大大的五花色补丁的包裹，提着白色油漆桶，她和丈夫在这钢筋水泥森林中游荡，十年如一日，除了汗水，就是劳苦。

儿子出生了，夫妻二人也在郊区攒了一套小房子，她站在阳台能看得见远处的高楼大厦。父亲说的“以后”仿佛真的要来了，罗姐看着远处的城市森林，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而笑。

她能吃苦，愿意吃苦，但是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让子女受苦，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穿着干净的衣服在饭店里体面地用餐......

儿子成长了起来，夫妻二人的学历近乎于文盲，但儿子却十分聪慧，在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都能进入前一百，未来可期。只是，命运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儿子在高考前夕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女生患上了脑膜炎，高考失利，名落孙山。

丈夫就此萎靡不振，因为没有学历，还患有脑膜炎的儿子，未来大概率还是会走夫妻的老路：当一个劳工。这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一次工地卸货的时候，他失神没有躲避，被钢筋刺穿了胸肺。等到罗姐赶到医院时，丈夫已经走了......

落榜后，儿子也开始变得消极，现在父亲的死又让他愧疚无比，从职校毕业后，他就在家附近找些送外卖的活计过活，谈不上生活，也说不上苟活......

一个小时后，罗姐回到了熟悉的家，打开灯，白炽灯的光让家中的一切变得煞白，已经熟悉了黑暗的罗姐竟然开始惧怕光明，她惊慌地关上了灯。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黑暗中，一个从房间里走出的身影问道罗姐。

“咳......我没事，就是今天晚上学生比较多。”

“妈你也别太累了，我今天送外卖赚了几十，等我病再好些就可以照顾你了。”

“妈多赚点钱，你的彩礼就有着落了。”

儿子没有接话，随手打开了灯。灯光下，母亲的脸色一开始是悲戚的，看到儿子关切的眼神，她又艰难地露出了微笑。

儿子叹口气，知道母亲是不想让自己难受，但这让他更难受了。

“妈你饿不饿？我煲了汤帮你热热，锅里还有些饭，你吃点吧。”说着儿子便走向厨房，身后的灯光再次熄灭。

“省点电......咳咳......”母亲说完这句，家中便再没了声音。

厨房的玻璃门隔开了母子二人，灶台上的蓝色火焰扑朔，煤气炉的呜声如泣如诉，厨房的窗户上凝结了一些水汽，像眼泪一样划在坚硬而寒冷的玻璃上......

黑暗让人恐惧，所以人人向往光明。

但光明有时却是残忍的，诱导着飞蛾们前仆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