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生百态（1/1）

回到现在，8号里的气氛不像在6号，那么的沉重压抑。坐板的时候，号里的人畅所欲言，身子坐着，嘴不闲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这样感觉时间过得都快了。

自从花圈停产，看守所不用干活以后，一天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坐板上，上午下午分别多了半个小时的朗诵弟子规时间，加起来一个小时，还有1小时的放风时间，坐板的时候再聊聊天，其实一天过的挺快的，用陈所长的话来说，就是“我替你们着想，把你们一天的生活安排的这么紧密，减少你们坐板的时间，希望你们能觉得一天过得快点，读弟子规你们还不好好读？人得将心比心，你们也得配合我的工作。 ”

这天晚上，自由活动时间，电话线带我和泰郎认识了号里比较重要的人物。我觉得这个举动是非常必要的，像刚到6号，谁是谁，哪个大哥叫啥我都不知道，大小王我也分不清，干啥都畏畏缩缩，看谁都像老大，都惹不起。

电话线最先带我们到号长，也是黑社会大哥的方敏面前，说，这是敏哥，跟敏哥问好。我说，敏哥好！泰郎则是说了句“敏哥”。电话线不满地提醒泰郎，啥叫跟敏哥问好，不懂啊？泰郎才反应过来，说，敏哥好！方敏正在和号里的人打牌，跟我们点了点头，算是作为回应。

接着，带我们走到一位个子很高，留着长头发，长得挺白净的人，我觉得他长得很帅，这个人名字叫李海龙，家住凤华县，犯寻衅滋事罪。电话线给我们介绍，这是号里管纪律的，叫龙哥。我和泰郎都说，龙哥好！海龙说了句，嗯，好好待着吧你们。

我的性格在这里就像猫，处处小心谨慎，缺乏安全感，对人尤其是陌生人，难以给予信任。我认为自己刚来，其他人待一起的时间长，关系肯定比我近，所以有些话不能乱说，甚至什么话都不说，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无论在看守所，监狱，乃至在社会上都要管住自己的嘴。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大家都坐在凳子上，有秩序地到茅里洗漱，茅里最多容下3个人，一个人洗完了回到座位上，座位上的人再进去。轮到我的时候，我刷完牙，洗完脸，叠毛巾，毛巾叠得不好，因为在6号的时候毛巾的叠放管得不严，电话线看了以后，又耐心地教我一遍，把毛巾尽量沾湿，容易成型，如果不方，还要把毛巾块的每一面往墙上磕打几下，让毛巾块变成标准的“豆腐块”。

叠好了之后，把毛巾放在牙杯上，和其他人的牙杯、毛巾摆齐了。这一点和6号的要求别无二致。

这个屋子平时和上厕所方面管得松是松，但是从内务的要求上，方敏抓得还是非常严格的，因为我看到这里的被形叠得是非常规整。

白天坐板的时候，我和泰郎两个新人坐在第一排，他坐在大炕，我坐在小炕上，身后是歌手。众人聊天中，方敏很少发言，大多是听底下的人谈论各种话题，各种事。我也想发言，总是跃跃欲试，我想融入坏人，哦不，犯人的圈子。

方敏问我上学的事，我给他讲了讲，自己在大专学校，学的专业计算机。方敏说你看孙鹏，你俩是同道中人。孙鹏就是子琪的同案，也是黑客高手。我连忙说，敏哥，我可不是，上学时候计算机学得屁都不是，我为了逃避学编程，计算机理论，把精力都投入到背单词上了，考了个英语四级，想和同学装逼的，没等装呢就被抓进来了。

方敏问那你这英语四级属于什么水平，我说能和外国人做简单的交流。于是他们总给我出题，问我，这个用英语咋说，那个用英语咋说。

警察不给放电视节目的时候，电视上会出现NO SIGNAL，方敏问我这是啥意思，我说no signal是无信号的意思。他听了，就嘲笑号里的一个人，说，你看看人家！不愧大学生，你还来个“闹死狗篮子”。方敏说完后底下哄堂大笑。

其实被人称作大学生，我挺惭愧的，进看守所前，我只是个大专生，和同学朋友们比，一直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因为之前的高中同学，当时大部分都是本科生。而且判刑之后，我连大专都没毕业，成了高中文凭，因此更觉得有愧于大学生的称号。

可他们称我为大学生的时候，我不会去刻意辩驳，那样显得太计较，太矫情了，自己心里清楚咋回事就行，况且人家给我起这么个称号，或许只是一种调侃。

值班表上面有号里每个人（除了号长和不值班人员)的名字，我时常去看值班表上的名字，不需要专门去打听这人叫啥，那个人叫啥，到最后不用太长的时间，我就把号里30来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在8号是这样的，在6号时也是如此。做这件事就是是单纯没事干，其实我这个人也是很单纯的人，有时候做一些事，只是为了好玩或者装逼。

有个人名叫杨峰，看着30岁出头，脸很白，而且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只是眼睛很小。在6号时，我经常看到警察把每个号的号长或是号里有地位的人提出去抽烟，8号出来的有三个人，方敏，李海龙，还有这个杨峰，我问过东海方敏长什么样，哪个是方敏，东海说挺年轻，长得挺潇洒的，于是我误以为眼前这个杨峰是方敏，结果不是。我只能说，东海的审美有问题，方敏又黑又胖，头发少眼睛小，唯一勉强说得上来的气质最多是儒雅，40多岁了哪来的年轻和潇洒？

杨峰长相并不帅，只是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就是骚。他的眼神也总透露着一种骚气。在号里的地位，除了没有方敏的权力那么大，其他可以说与方敏平起平坐。可当与我们普通犯人说话时，从来不压我们一头，很平易近人。杨峰和刘晓鹏认识，关系还不错，也能反映出杨峰在社会上混得也不简单。

这天坐板，杨峰问我，你们学校，外人想进去听课去，能进去吗?我说能，我经常替课。他问，那外人进去的都多大岁数的？我看他挺年轻的，就说，都跟你岁数差不多。杨峰对女学生的话题很感兴趣，问我学校里女的多不，我说还行。他问，我听说，你们学校门口有人停着车，车上放着饮料瓶子，这是找小姐的意思，会有人拿瓶子上车，有这样的情况吗？我说，我在网上看过这种说法，但在我们学校我还真没见到过。

到了下午吃过晚饭，方敏让我和泰郎代替歌手和福生，开始擦地擦炕，投完抹布，学着前辈的样子，我和泰郎蹲在地上，面对着对方，握拳，大声喊出了擦地之前的口号：“我俩是8号快乐的小二逼，一二三，冲！”说老实话，我一开始不愿意喊太大声，因为我怕6号的人听见了笑话，结果因为声音小，电话线命令我们大点声喊，我能感觉到号内打手们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迫于这种威压，我大声喊出了这句口号。擦完地，擦完炕，把我累个半死，但我一点不满的情绪都没表现出来，这是啥地方什么环境，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之后开始自由活动，放大茅，解散之前，方敏告诉电话线，让我和泰郎先去学修被形，先不用叠。修被形就是把叠好的被子修得有棱有角，跟豆腐块似的。特别得说明一下，8号的被形要求比6号严格很多，刚来第一天我就已经看出来了。我压力山大，因当时根本没有信心做好这件事。

电话线安排阿斗和兔子两个人教我叠被形，由于泰郎说自己在监狱劳改队待过，会叠被形，就不用学了。因此只教我一个人。

阿斗这个人，40来岁，当过10多年的兵，好像是炊事兵，长得五官端正，不像坏人，但他却是一个诈骗残疾人数百万的诈骗犯，骗正常人都罪大恶极，骗残疾人，那简直太缺德了，恶有恶报，他判了13年，上诉过后终审还是13年。我一开始不了解具体事实，后来才听说，他和一个残疾的女人假装谈恋爱，把人家200多万的赔偿金给骗走，花光了。

阿斗作为叠被形的前辈，他让我和兔子一人抓着被子的一头，开始叠被子，我只记得阿斗的逼话不断，一会说，没默契，再来。我们再来，他又说，叠得不齐，重新来。叠完之后阿斗告诉我，一开始不用你叠被子，只让你修被形，所以兔子先教你修被形，你利用这自由活动的时间好好练习。

兔子是一个网络诈骗犯。他开始教我，拿到被形后，先把底下垫着的炕垫子给整平，然后先修被形的下部分，把每个角都修出来，把被子抻直，一点褶子不能有，然后再修上部分，也是修的有棱有角，修完了整体就是一个标准的矩形，我觉得太几把难了，比扛一大袋子水泥还难。每天早晨去修被形的时候，我都抠很长时间，最后兔子都觉得我叠得不行，这不满意，那里有瑕疵的，于是他亲自上阵，替我修了一遍，告诉我，下去吧，下次再叠成这样就要挨揍了。我修得看起来确实没其他人叠得好，听了这句话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我还总是忘记第一步该怎么做，第二步怎么做，阿斗就很生气，说你大学生这点事你都弄不好，这都能忘？我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忘了第一步该干啥了，阿斗说我告诉你，你别装傻，在这里装傻没用。我寻思我哪装傻了？我是真忘了，我是真傻啊。

他耐着性子又教我一遍，稍微让我加深了印象。此后每到自由活动的时候我都要去练习几遍，这件事让我很紧张。有一次我在练习修被形，广东看见了， 就过来教我，给我做示范，说，别小心翼翼的，要大刀阔斧的，就用力的修，修出形来，不是挺简单的事吗？我说，我弄不好。他说，就你这样还大学生呢，你他吗有脑子吗之类的话，让我很恼怒，自由活动时间你不待着你的，上这跟我装大尾巴狼，装完了还要羞辱我？他吗的这个逼有病吧？我差点要干他了，又害怕打完了也跟泰郎似的，再加点刑，不值当啊，于是我只能压住火，装作不理会。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旁边是歌手，歌手的旁边就是广东，广东总是嫌弃歌手，大热天的要么就拿被子把歌手和他隔开，要么就是拿衣服把歌手的头和自己隔开。歌手每次面对广东那边睡的时候，广东就说，你别他妈冲着我睡！冲那头！

而且我们新人来了都是侧着，挤得不行，就他老是喜欢装，好像他比别人多个篮子似的，总是爱躺着睡。歌手一离他太近了，他就去踹歌手。

而实际上广东的地位很低，总被方敏骂，经常罚他擦地，挺不着方敏待见的。有一次晚上睡觉，我睡着了，因为旁边有值班的人，他们下了炕，炕上就多出来点空间，我就不由自主地躺那了，广东就用脚蹬我，我当时挺生气，被他蹬醒的我，抓住他脚脖子扔了回去，骂了一句，踹你吗个b啊，草拟吗的！广东没言语。泰郎问我，咋了宇航，你骂谁呢？我不耐烦地说，跟你没关系。总之这两件事让我对广东的印象很差。

号里一般在晚上坐板看新闻的时候，娱乐项目都是唱歌。这个唱歌和吃饭之前唱歌不一样，吃饭之前唱的是那种红歌。而在这个时间唱的是流行歌曲。

方敏说，歌手，给大家唱个歌。只见歌手走到众人前面门口的位置，学着中央一电视台里经典咏流传的样子说道，我是经典传唱人，王霸汤，一首同桌的你唱给您听。说完之后开始唱了，唱的有点那个意思，只不过唱两句，就只会啦啦啦，不知道歌词了。之后又唱了一个让我们荡起双桨。他演唱完，大耗子上去，说，我是经典传唱人，大耗子，一首小二郎唱给你听，说完就声嘶力竭地唱了小二郎，底下的人都忍不住笑了。方敏问泰郎会唱歌不，泰郎说，敏哥我不会唱歌。其实他会。方敏又问我，赵宇航你会唱歌不？我这人实在啊，说，会。走上去，唱了一首巷子里的童年，还有个啥歌忘了。两首唱得都不好，紧张，声音又小，发挥很差。他们都叫我大点声，我已经最大声了，声音也小，没办法。我唱完，方敏让胖子上去唱了一首，没那么简单，有几分黄小琥的神韵。胖子唱完，方敏问我胖子唱的咋样，我说唱得很牛逼，很像黄小琥。

之后电话线唱歌，他唱得是真牛逼，他唱的"逃"，北方的狼，男人花，还有很多歌都很好听，声音洪亮，高音唱得也很有水平。他唱完，大家都发自内心的鼓掌，方敏最后让负责喊号的康铭唱歌，康铭唱的是信的海阔天空，新不了情，唱得也非常有水平，高音很强。这下更加觉得看守所里真是藏龙卧虎，啥人才都有。

看新闻的时间结束，解散开始自由活动。我先去练习了修被形。我还有个职责：夏天太热了，所以大家都跟方敏打报告去茅里冲澡，泼下来的水会流出来，洗澡之前，负责茅卫生的熊大用几块抹布把外边围起来，阻挡水流出来。我的职责就是把这些浸满水的抹布给拧干，把流出来的水给推回去。

3天后，我终于可以肆意地和别人说话了。我和泰郎，福生聊天，聊我小时候挨揍，还有揍别人的事，还聊我曾经搞对象的事。他们听得挺开心的，老是让我讲，但我讲完了这两个话题的事，就没啥可讲的了。之后我，熊大，福生三个人打牌，熊大看似憨厚，但联系他诈骗犯的身份，头脑其实不简单，从打牌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他记牌记得很厉害，每次都随便赢我们两个菜鸟。

方敏这人有点迷信吧，他迷信的东西是彩票。他让阿斗，孙鹏，兔子三个人制作了一个纸箱，几个号码球，模仿电视上的双色球摇奖。如果中了，阿斗就会特别惊喜地大叫，说，敏哥我中了！以前吃的充足时，方敏会奖励他点吃的，比如鸡腿啥的，现在啥都没有，他这么高兴我不知道为什么。中了以后，他们把中奖的号码认真地记录下来，专门有一个本，记了满满的几篇号码。

我没弄懂他这个中奖和不中奖界定是什么，也不懂记录下来要干什么，之后听说方敏出去以后可能要按照这个本子上的号码买彩票。几个月后，杨峰和广东讲这件事，在背后嘲笑方敏，说方敏的行为非常滑稽，广东也哈哈大笑。之后的我，看惯了人们的虚伪，因为自己也学会了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