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班长李明(1/1)
回想那时的我真是乐观,这辈子都没那么乐观过。所以我想,还是吃点苦好一些,之前自由的我,总是有悲观和消极的情绪,现在过得这么苦,反而激发了我的生存欲望和斗志,这么一看啊,我就像一头犯贱的懒驴,对我客气,我就在原地站着不动,抽我几鞭子,我反而有前进的动力了。因此我明白了,永远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舒服。
扛面粉那次,因为我们七监区帮食堂卸了一卡车的面粉,所以食堂专门给七监区善伙食,猪肉炖粉条,主食大米饭。得知这个消息,我们这帮犯人欢呼雀跃,又感激涕零,可怜的我们肚子早就没油水了。
猪肉炖粉条很香,就是有点咸,于是我们都喝自来水解渴。杨少杰就说,你们少喝凉水,吃的这么油,喝凉水找着拉稀呢?晚上谁要拉屋里我可收拾他!虽然他这么说,但我太渴了,还是喝了很多,可能是肠胃功能强大,我吃饱喝足,也没跟他说的似的拉肚子。
还有一次帮食堂搬菜的经历,那天下着小雪,来了一卡车纸箱包装的酸菜,这次来的数量没有第一次那么多,去了十多个人,每个人只搬了十多箱就完活了。
最狠的一次,可以媲美扛面粉的一次,是扛大萝卜。这大萝卜用那种渔网袋子装着,每袋萝卜的数量都不一样,有的沉,有的轻,轻则五十多斤,重则六十斤以上。
这天下着鹅毛大雪,大萝卜来了又是一卡车,有人负责在卡车上往下卸,我们大部队都是排队到卡车前等着,把他们卸下来的大萝卜扛到肩上,再扛回食堂的仓库。我这体格子,夸张的说,骨瘦如柴,四肢无力,扛起来真是要命,一是我没怎么干过这种扛东西的体力活,不知道咋用力。二是这萝卜是真沉啊,而且这萝卜装得不规则,高度就得有一米五以上,这尼玛让我怎么扛?
先让我们扛到地下室的仓库,地下室摆够了,让我们扛到二楼的仓库,我扛了七八袋之后,已经有气无力,只能着抱萝卜走,抱着的时候我胳膊已经没劲儿了,只记得身体突然一受重,肋骨处响了一下,给我疼得直咬牙,又没劲儿肋骨又疼,马上抱不动了,抱着抱着,萝卜就往下坠。焦黄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说,让你不好好上学,上这遭这罪来了吧?我苦笑着说,我也不想啊。扛吧,又咬牙坚持扛了几袋,终于完事了,那是在监狱最惨的一次。
刚来那天,警察让我们把所有衣服都脱下来扔掉,包括袜子和裤衩子,告诉我们到时候监狱都发,我听话的把自己穿的两条裤衩全部脱掉,扔了,袜子留了一双。结果这下好,我们上一批的犯人,确实是什么都发。我们这一批,牙膏牙刷牙杯,香皂脸盆毛巾,不仅这些没发,裤衩子和袜子都不发,真草了个蛋呀!你说你不发让我们扔个几把呀!
于是起初一个月,我都是没穿裤衩子的,那双穿了几个月的袜子,天天洗,都快洗烂了。真的缺德,正如大多数犯人所言,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
中午的时候,所有宿舍的号长都睡觉,有的屋号长比较开明,也让屋里的新人睡觉,我们屋的规矩是背会了监规才让睡。结果是我背会了之后,也就睡过四五次吧,再就没让睡过。
中午坐板的时候,总能听到楼道有人在读英语,听起来是入门级的英语。我挺好奇,因为我对英语也很感兴趣。第一次出去,周博文、东海我们仨一起去厕所,我说了一声,报告,班长,我想上个厕所。那个在楼道里值班的,学英语的班长就说,去吧。说完扭头接着学英语了。我盯着他和教他英语的人,在厕所门口驻足了一会,愣了神。
之后我得知了学英语的班长名叫阿明,我叫他明哥。教他英语的人,光头,戴个黑框眼镜,长得很儒雅,听他说话的口音像是南方人。
第二次我自己出去了,我走到阿明和他的英语老师旁边,说道,明哥,我也爱学英语。这句话看似简单,实际上我是经过反复琢磨才决定说的,一开始我想去炫耀说,我英语四级。但转念想,这不等于在领导面前炫耀自己某方面比领导强?那不找死?而且四级也不牛逼,没啥可炫耀的,还是应该谦虚,低调。
于是我想到了我也爱学英语这句话,代表了我热爱英语,也,这个字代表了我和你有共同兴趣,不觉中拉进了你我之间的关系。这句话一出,阿明乐了,说,啊?你也爱学英语啊,来,你坐着。我就坐在他旁边。他问我,你英语什么水平?我假装低调的说,四级。他挺惊讶,说,哦?四级, 那你看看这几个单词,啥意思。他指着英语老师手里那本书上的几个单词,问我。我依次准确地翻译出来。英语老师也有意考我,又指着一个句子问我,你翻译一下这句话,我也准确地翻译出来了。
阿明和英语老师相视一笑,阿明问我,你这四级,跟外国人交流基本不成问题吧?我说差不多吧。他问我词汇量多少,我记得手机app知米背单词,上面测试词汇量有8000多,但我感觉那个不准。记得四级的词汇有4300多个,加上一些四级以外我掌握的简单的,词汇量怎么也得5000。于是我说了心中那个保守的数,5000多。
他说,哎呦,那你挺厉害。你看你这哥哥,英语八级,以前是高中英语老师,在外国呆了两年多,词汇量得有两万。我听了不禁由衷佩服,也感叹监狱里果然卧虎藏龙,人才辈出。然后阿明说自己,唉,我这刚学,刚入门,我学英语为了啥你知道吗?为了泡洋妞!我听了,不禁笑了出来,阿明跟我一起笑。笑完了他说,逗你玩的,其实在监狱这么长时间,闲着也没事,学点东西多好,是不?他们都笑话我,说我学了几个月,说的还跟狗比似的,但其实我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有收获了,所以他们笑话他们的,我学我的。我内心对他这种好学的精神非常认可,点头称是。
不久,到了中午起床的时间,他要去叫各屋起床,就跟我说,那你先回去吧,下回我再找你聊,你在哪屋?我告诉他在404,就回去了。
后来的某一天中午,我在宿舍坐板,阿明在楼道溜达,看见了我,把我叫到值班岗,我们两个坐着聊天。聊了很多,他给我讲自己以前的经历,和朋友一起制作游戏软件,自己创业挣了不少钱,有钱了之后开始享受,跟着一帮社会兄弟和别人打架,被判了八年,在狱中待了数年,在这里还有三四个月就是出头之日,自由了。
他给我讲了很多人生道理,我听了感觉颇有心得。还跟我说,有这样一条路,到法国当雇佣兵,签三年的合同,你如果死了就死了,如果能活着过完三年,就给你一家人都办法国国籍,可以定居法国。
他给我讲完,我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小门,开玩笑的对他说,谢谢老师。他哈哈大笑。之后我跟明哥关系就亲近了很多,这些班长个顶个儿的难揍,也就明哥对我不错。
我们宿舍的贩卖枪支罪的王力,晚上睡觉时候总跟姜毅聊天,姜毅是个特别轴的人,总给403的宿舍长鱿小鱼按摩,也给杨少杰按摩,跟王力和杨少杰说,力哥,杰哥,我下了监区肯定忘不了你们,估计你们很快就把我忘了。王力说,姜毅这人不赖,我们不会忘了你的,你杰哥等你下了监区还得找人照顾你呢。姜毅听了赶忙说,谢谢杰哥。杰哥说,你可别叫我哥,毅哥,再说我也没说话啊!
听王力他们聊天挺有意思的,聊四合那边的社会人,还有他们一些社会的经历,杰哥总把拿枪崩人挂在嘴边,民风如此彪悍!
我跟王力说过一件事,说看守所时候,刘晓鹏看我的面相,说我活不长。王力听了居然很生气,声音变得特别大,说,我告诉你,跟你说这种话的,这人就他妈该死!通过这件事我感觉王力是一个真性情的人,见到一个陌生人的不公他会这么生气,如果他活在古代,一定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
有天他看阿明总在楼道跟英语老师学英语,他也异想天开,想学英语,我在宿舍里说过我是英语四级,周博文也是四级。他问我就这么学一年,能不能学成你们那么牛逼?我说力哥啊,我这英语四级其实不牛逼,但是学一年肯定学不成,这个东西是需要积累的,然后我给他讲了学英语的技巧。
之后他就让我和周博文跟他一起去阿明旁边观摩,那会是下午坐板的时候,杨少杰回到屋子里,发现屋子里人都没了,很生气,在楼道里骂我和周博文,说草你妈的,这会坐板呢,你们干你妈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草你妈的!王力小声说,你俩赶紧回去吧。我跟周博文低着头,提心吊胆地回去了。回去之后杨少杰又给我俩好个骂,让我俩在门口面对着墙,军蹲,蹲到晚上睡觉,晚上再值一宿的班。王力回来了,看我们俩蹲着,跟杨少杰说,杨子,我让他俩跟我去的,杨少杰又骂了一句,才让我们回去坐着。
之后王力从阿明那借了本英语的书,让我和周博文教他音标,我这半吊子,业余选手就很认真的去教他,教得很起劲,王力学得也挺起劲。可惜不几天之后,我就不在404了,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
有天出去“军训”,执行员带我们跑步,唉,这一跑,浑身出汗,裤子特别肥,里边的棉裤也肥,跑的时候裤子还往下掉,等站着的时候,风一吹,吹过我宽松的衣服,估计就让风这么吹,导致发烧了。
我跟杨少杰说,杰哥,我发烧了,他让别人摸摸我是不是真发烧了。别人一摸,确实烧。杨少杰就跟鱿小鱼说,小鱼,一会去医院帮我拿片退烧药,我们屋有个发烧的。鱿小鱼说,行。
到了晚上,鱿小鱼把药拿了回来,我说了声谢谢鱼哥。接过药吃下,不一会儿还真退烧了。记得在看守所8号的时候,那个叫小九的小孩,他一副看破人生的样子教育我,在这,有啥别有病,没人可怜你。想想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往好的方面想,也不必怨天尤人,至少监狱会尽可能的保证我们不死,犯人们多少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便花钱找关系了,也充其量是个干什么都方便的犯人,依旧与合法公民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我们的生活就在每天早起,坐板,背监规,和偶尔的”军训”中度过,虽然只帮食堂扛了三次麻袋,很少有体力活,但坐一整天那个小凳子,每天依旧是精疲力尽,屁股生疼。
不久又来了三个新人,其中两个跟我没怎么说过话。只有一个名叫海阔的,二十七八岁,家住上桥区,犯盗窃罪判了一年半。他和他的同案偷了比较值钱的烟酒,涉案金额达一万多元。
海阔来的时候戴着手铐,只解开了一边,警察的钥匙坏了,另一边解不开。于是海阔就这样一只手戴着手铐待了三天,三天过后,杨少杰找到警察带海阔去了别的监区,找工具才给弄开。
跟海阔一聊天,发现居然还有共同认识的人。是一个名叫于志的,于志现在估计也是二十六七岁。我上初中的时候,认了一个“社会大哥”,这个“社会大哥”就是于志。而且有一天练队列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一个囚服上印着大大的“6”字(代表六监区)的犯人,那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于志。
志哥啊,我小时候你就老打架,现在果然进来了,虽然我打架少吧,但和你一样没逃脱了进监狱的命运。没想到海阔和于志还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之后我们又提到了一个人,名叫黄晨。黄晨是于志的老大,他们以兄弟相称,海阔告诉我黄晨也进来了,我问,他在几监区?他说,就在七监区,五楼。我很惊讶,说道,我草,那天来找你那个就是黄晨?!我说看他咋那么眼熟。海阔笑了,说,晚上我去找他要烟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