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我，屁王（1/1）

监狱里许多人在外混得很牛逼，到这里之后落魄了，从此一蹶不振。这种反差，我猜他们在一步步适应的过程中，心里一定无比的痛苦和煎熬。

崔晨以前是市委秘书长，如今沦为阶下囚，也只能跟普通犯人吹吹牛逼了。在新闻联播上看到一个人的名字，他就跟号里的人说，我哥们儿！

别人一说哪个旅游景点，他就说，我去过！

他还跟我说，他的儿子在某某名校上学。我佩服地说，吹叔你儿子真牛逼。

这里与世隔绝，人们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吹牛，说自己以前多有本事，多有钱。在这里吹牛也是不交税的。

反正这些陌生人无人知道自己的过往，对自己吹的牛逼，其他人也无从考证，出去之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或许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吧。

有些人的生存方式和言谈举止，一开始看了，实在让人无法理解。看惯各类奇葩人之后，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月初，又来了一批新人，其中有我的熟人，海阔。说到海阔，不得不提黄晨。

来的第一天夜里，我值班的时候，我写了个纸条，上面写，晨哥，我分到一监区了，在203住，再给我拿个笔记本，拿根笔。我把纸条给了楼道里值夜班的熟人，子琪的同案，姜蓉，托他把纸条传给黄晨。

各个监区楼道里值夜班的犯人，都隶属七监区五楼，黄晨也是其中之一，无巧不成书，我托的姜蓉刚好是黄晨的上铺。

第二天晚上，黄晨就来到我们监区宿舍楼，在二楼值班，跟我们号长六双说了，照顾点赵宇航。还把笔记本和笔给了我。

到了早晨，六双很惊奇地问我，你还认识黄晨呐？

我说了一下我与黄晨的相识，一开始我拜于志为大哥，于志带我结识了黄晨。我算是黄晨的小弟吧。

六双说，黄晨是我弟弟。你说那个于志，是黄晨的兄弟（这里的兄弟有手下的意味）。

海阔跟黄晨关系很铁，又跟六双家住一个地方，有这两层关系，所以六双特别照顾他。

海阔被尹三胖要到了一分队，六双就把他要到203宿舍了。

王义跟我说，虽然不认识，但感觉海阔不来的好。这可能出于他对海阔的第一感觉。

来到宿舍后，我跟海阔挺亲切地开玩笑，我还充当一监区老人，热情地给他介绍一些监区里情况和细节。

六双看我跟海阔关系不错，问我跟海阔咋认识的。我说在入监队认识的。

六双给海阔一瓶奶茶，也给了我一瓶王老吉，这是我服刑一年为数不多喝上饮料的经历之一。

六双告诉王振龙，等郭海伟放了，下铺空出来就给海阔住。平时宿舍里干活，就让海阔擦门就行了，不让他跟新人似的扫地墩地了。

那天六双说的时候，屋里有几个人包括我在场，都听到了，王义不在屋。

结果热心的王义，又习惯性地充当领路人，告诉海阔怎么扫地，怎么墩地，六双回来看到这一幕，把王义好个骂，说：“我他妈都说了，让他擦门，你在这教他妈什么你教？你算干啥的啊？”

王义被骂愣了，瞪大个眼睛不知所措。随后他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事后王义埋怨我不跟他说，说我是在故意给他使坏。

虽然那天我在场，但当时的我涉世未深，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压根没有意识到，不把六双这句话告诉王义，会让王义挨骂，而我也没预料到，王义会积极地教每一个新来的人怎么擦地和墩地。

王义因此跟我生气，我对此也不服气，认为他根本怪不到我。

王义是自考本科，也懂些英语。我不好意思跟王义直言不讳，就用黄晨给我的笔记本，写了一个中式英语和英语结合的信，给王义看。

内容大概意思就是，没人让你去教新人该怎么做，是你自己非楞充大哥，最后挨骂，我压根没反应过来，你还怪我。

所以我觉得你以后别多管闲事，人家让你干啥你再干啥，没让你干啥，你擅作主张，就是这个结果，你怪不得我。

之后王义跟我说，我没生气。

一月十七号，六双刑满释放，走之前给海阔铺平了宿舍里的路。

我其实一直对王振龙的才华都是由衷的钦佩。这下他当了号长，我本来想因他的才华而仰慕他，称赞他，这下不行了，因为那样会显得我是个趋炎附势，喜欢拍马屁的小人。

因此我对他才华的敬仰只能默默存于心底了。这是真爱粉。

这一段时间里，食堂总给我们烤红薯，食堂烤那红薯，老实说，是真好吃啊。比外面路边小摊卖那个高价的劣质红薯好吃多了，又面又甜，吃了红薯，就等于有了糖分，可以缓解我的低血糖。

晚上发的红薯，留到早晨还可以泡粥喝，很是美味。 红薯这东西，好吃归好吃，但过犹不及，红薯吃多了，就爱放屁啊。

尤其我，放屁贼臭。简直就是屁精！在屋里一放屁，第一个闻到味儿的是下铺的郭海伟，他用东北的口音说，sei啊？sei放屁了？哎呀妈呀！真特么臭啊！肠子烂了吧？

我只能以笑容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窄城的刘小卫也带着窄城口音说，这屁，歹臭！

我把这帮人熏惨了。

我这人敢作敢当，鼓起勇气承认是我放的。他们都一脸嫌弃，我说，以后我放屁到宿舍外边放。

祸害完舍友，祸害工友。

到工作厂房，我们那个质检，名叫温泉，好像是土家庄有名的大哥级人物。据他自己说，他辉煌那会，在土家庄随便一家KTV提自己的名，直接免单，我感觉说得未免有些夸张。

但我一直坚信一句话，吹牛逼也是需要资本的，装逼之人自有牛逼之处啊。或许他确实有点实力吧。

有一天我坐在那编椅子，由于前一天吃的红薯，肚子总是咕咕的，一直放屁。

而温泉跟我背对背，坐在我后面睡觉，我这个时候偷偷放了一个又长又闷的屁。几秒后，我用余光扫到，睡着的温泉二话没说，猛地起身，捂着鼻子就走了。

之后我拿这事当笑话跟别人讲，说我放屁把睡觉的温泉熏醒了，别人听了都觉得很搞笑。

那一段时间，我不坐在师傅旁边了，因为师傅又收了个六十八高龄的老头，严炳存（故意伤害罪 十一个月）做徒弟。

离开了我师傅，我跟任清君挨着坐。第一次他提议，我跟他合作编椅子，合作就是两个人面对而坐，把要编的椅子放在二人中间，一人编一面。他师傅蔡玉龙对他说，赵宇航干得慢，他拖累你。

任清君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那时，我跟任清君的任务都是11个，但交上10个，尹三胖也不会罚我们。于是我们设想两人编20个，交上去。

可不知为何，尹三胖对我俩怎么都看不顺眼，不希望我俩合作。他说，赵宇航干得慢，拖累任清君。

但我们执意合作，由于任清君干得比我快，为了不让他完不成，上午只给他交任务，计划是他交够10个，再开始交我的。

尹三胖一看，赵宇航一上午一个都没交，很生气，来问责我。我跟他解释，我俩合作呢。

最后，他不让我俩合作，好像是如果我俩继续合作，就要给我俩涨任务，他有这个意思。

于是最终就不合作了，确实有点拖累他，因为那天我们一共交了19个，我还向师傅借了一个，这才勉强交够20个，没有挨罚。

之后我学会了投机取巧，比如今天没干完，收工之前的最后时刻，编了一个半个的，今天任务完不成，也就不交了，留着交明天的。

这样明天多出那一个半个的，不就有很大概率，能够完成任务了吗？

然而下有对策，上有政策。每天收工，尹三胖都派一两个人去收我们这些完不成任务的人，手里没编完的椅子。第二天他会把这些半成品，交给他的心腹蔡玉龙来编。

但上有对策，下有对策，我把没编完的椅子放我师傅那，就不会有人动，因为我师傅人比较有威望，而且他也完成任务了。

第二天我再偷着从师傅那，拿回来接着编。

和任清君合作的过程中，任清君发现我用的是那种最笨拙的手法，他教我用”一手递一手接”的省力高效的手法，让我学这个。

蔡玉龙也说，你学会这个手法，以后越编越快。

本来是穿四根条子，穿完就从另一边拽出来，这样等于半圈拽一次。

他教给我的技巧是穿完半圈，不拽，穿完另外的半圈再拽。这样等于一圈拽一次，效率提升，编得也就快了。

我按他说的试了一下，用得很生疏，而且我新的手法还没学会，还是先把这个手法练熟之后，再用技巧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用新的手法每天刻苦练习，克制自己，不再用以前的习惯编法。

终于在一两个星期之后，新的手法我练得小有所成。熟能生巧，我编得果然快了。以前用一两个小时编一个，现在40分钟就能编完一个。

这个手法果然厉害，我兴高采烈，因为这下终于能完成任务了。就像武侠中的习武者，刻苦修炼，终于学会了一本高级功法，可以打败曾经的劲敌一样。

然而这种喜悦没能持续太久，只过了几天，就因为临近过年，每天都只干半天就收工，因此没人挨罚坐凳，我的水平也得不到验证。

我挺失落的，这功法刚练成，现在就没有挨罚坐凳这一出儿了？我岂不是白努力了？

临近过年，想念着以往在家里吃的大鱼大肉，喝着好喝的饮料。眼前每天吃白面馒头，菜汤也是清汤寡水，过往与现实的落差，让我很是沮丧。

我想改善伙食，来几袋方便面，能吃饱也好啊！

监狱，看守所都流行一句话，吃饱了不想家。

这天，透过宿舍门上的玻璃，看外边大厅一帮犯人聚成一堆，还堆了上百箱方便面。

我看有几个人到尹三胖跟前，说了什么。尹三胖就让他们搬几箱方便面走了。

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我想这种力量或许是馋。让我忍不住走出宿舍，我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能搬走几箱方便面。我也要说说去。

于是我走出宿舍，到三胖跟前，问道：“大哥，借我几箱方便面行不？”

三胖瞪着大眼睛，问，借你，你咋还啊？

我说，等我能订货了就还你。他说，不行。旁边不知道谁说了句，给现金。我听了就说，给现金呢？

三胖说，给现金行。你搬五箱，一会再找箱子，上我屋，我给你拿点肠儿和别的吃的，凑一千块钱的。我一听，我草，啥玩意这么贵啊？

我问，方便面多少钱啊？他说，80一箱，400块钱5箱。

真够贵的。

我说，我就要方便面不行吗？他说，大过年的够吃吗？

我想想，一千就一千吧，毕竟那会预期在监狱的花费是5000块钱，可这5000块钱就算给出去，也吃不着东西。这一千块钱给出去，好赖能吃到东西啊。

我就搬着5箱方便面回了宿舍。王义看了很是惊讶，问我哪来的？我说，跟尹三胖借的，待会还有点肠，和别的吃的，我拿箱子去装一下。

由于我和王义在一起吃，和他合用一个箱子。于是我拿着我俩的箱子，去201装货。

三胖给了我7根手掰肠，20根瘦肉王，5大袋蒙古奶茶，3袋筋头巴脑牛肉。三胖说这些东西都是张奇的关系带进来的，外货，你借的是他的东西，我先帮你把钱垫上了。

我说，到时候能接见了，我让我妈给你存上一千块钱。三胖说，行。

他问我，跟谁一块吃饭呢？

我说跟王义。

蔡玉龙也住201，他说，那你得跟王义商量好咯，怎么给钱。

我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不用他给钱，我俩一块吃。

三胖说，那你随便吧，反正这些东西，也就看咱们都上兰人的份上才借你。小包那胃肠县人，我都不借他。刘小卫，有钱花高价我也不给他。

他这些话，我没放在心上。我拿着东西就回宿舍了。

王振龙帮我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如果都在机器上订的话，应该得花700多。所以其实我也不算太亏，这种地方，食物来之不易啊，已经很够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