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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小说网 > 上海人吃泡饭 > 第1章 弄堂风波

第1章 弄堂风波(1/1)

作者:沈东生

这是一条老弄堂,一走进弄堂,就可以看见一幢木头房子,一清早,门前头就会坐一个宁波女人,欢喜用宁波腔的上海闲话跟路过弄堂口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饭吃过伐?”

刚刚夜班回来的黄伯伯就会打一个大大的哈气,讲:“嗯诺,家去吃泡饭。”

李小姐就会爱理不理地看一眼宁波女人,嘀咕一声:“滑稽伐,吃一碗泡饭又啥好问的?”

买油条回来的张老师,则举了举用一根筷子串牢的两根油条,讲:“还勿曾吃,泡饭还在烧。”

现在正是烧泡饭的辰光,跟上海其他所有弄堂一样,早上头,整条弄堂都会飘着烧泡饭的香咪道,这是上海人的生活习惯。

讲起来,上海人都欢喜吃泡饭,其实是老底子的上海人过穷日子的一种对付,侬想想看,一清早,大人要上班,小囡要读书,辰光多少紧张,屋里铜钿银子又经常紧梆梆,吃泡饭最便当,隔夜的冷饭,用开水一搗,放到煤球炉子上滚一头,早饭有了,假使有条件配根油条,蘸蘸鲜酱油当小菜,就可以吃的像活神仙一样开心,经济实惠,实用方便。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泡饭成了弄堂里穷人家的家常便饭了。如此讲来,讲上海人欢喜吃泡饭也说得过去。不过想想有铜钿人家吃鱼吃肉、吃海鲜,小笼馒头,生煎包,再想想自家小囡每天吃泡饭,大人心里总归有点酸唧唧的,做爷娘的实在做得有点坍台,不过有啥办法呢?条件有限。不过欢喜死扎台型的人也是有的,比方讲,刚刚吃好老泡饭出门,弄堂里总归有人会打招呼问一声:“早饭吃过伐?”单身汉肖光棍张口就讲:“短命的汤包的汁水把嘴唇皮也烫出泡来了,”一清早吃滚烫的鲜肉汤包好像有面子了。其实,弄堂里家家人家的底牌,大家都摸得清清爽爽,空口说乱话,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我小辰光住的弄堂就是这副卖相。

弄堂里大家脚碰脚,早上吃泡饭是基本属性。不过吃泡饭的腔调倒是各式各样的:有人端一碗泡饭,泡饭上头放两块酱萝卜,靠在门口头,一面吃,一面看看来来去去的邻居,顺便讲上两句:“买点啥好小菜?”“喔唷,菜场里钆的臭要死,没啥好买。”“没啥好买,还买了一篮头。”就这样,一讲一答,一碗泡饭吃下去了,龌龊碗,顺手在门口头的水龙头上一冲,算汰清爽了,一顿早饭吃好。屋里小囡多,房间又小的人家,像弄堂里小有名气的黄伯伯,七八个人钆在一间房间里,屁股碰屁股,身也转不过来,吃饭只好在门口头摆只小台子,五六个小赤佬围牢小台子坐停当,清汤寡水的籼米泡饭一人一碗盛好,乳腐对角切开一分四,一人一份吃光算数,大家不吃亏。否则就会呼天抢地,抢得一塌糊涂,一顿早饭可以吃得像猢狲出把戏,打起来的辰光也会有的。黄伯伯有辰光也会有点怨气,不过想想,啥人叫自家年纪轻的辰光,不思进取,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副产品就多,一养养了六个小赤佬……弄堂里,也有欢喜搞点排场的人家,像张老师家,早饭台子上的小菜也没啥特别,乳腐,酱菜,萝卜头,最多再加只高邮咸蛋,还要切成五六片一家门分分吃吃。不过,多了几只小碟子,一装盘,卖相就好得多了,一家门围牢八仙桌斯斯文文吃早饭,绝对不会吃出“呼噜噜”的声音。小囡也懂礼貌,吃好了,就讲一声:“姆妈,我吃好了。”大人点过头,就背只书包读书去。黄伯伯经常会讲:“张老师屋里吃饭像小猫吃食,一点声音也没有。”黄伯伯这是既羡慕又嫉妒……弄堂里也有矫情的人,同样是吃泡饭,也要分出三六九等,好像他家的泡饭一定要显得比别人家高级一点,心里才适宜。汪家好婆就是这种做派。每天早上,汪家好婆欢喜翘着兰花指,捏根油条,啃得有滋有味,在弄堂里兜圈子,还常常靠到人家门口头问一句:“吃早饭啊。”弄堂里人家房间普遍都小,一眼望进去,一览无余。弄得主人家只好讲:“汪家好婆,阿要进来吃一口。”汪家好婆正好接上去讲:“我只胃只配吃梗米加把糯米烧出来的泡饭,软绵绵,吃下去才惬意,否则不来事。”老底子的年代,梗米、糯米金贵,还难买到,汪家好婆的儿子在进出口公司做生活,样样东西都买得到,所以听汪家好婆的一讲大家就眼仰,羡慕得不得了。一定会恭维一句:“汪家好婆,福气啊!”汪家好婆当然受用,心满意足地到下一家人家去看看了……不过辰光一长,大家也就听出弦外之音了,觉得汪家好婆其实是在甩派头。当然,条件好,甩甩派头也没啥闲话好讲,侬想听就听听,不想听就跑跑开,就当没有听见,大家还是和睦相处。讨惹嫌的是汪家好婆欢喜作贱别人。你看,汪家好婆一边讲,一边眼睛一定要瞄向对门口,泡饭正吃得风生水起的黄伯伯一家门,话还讲得蛮难听:“啧啧啧,吃顿早饭吃得像摆摊头,清汤寡水的籼米泡饭还吃得像强盗抢……”其实,汪家好婆和黄伯伯之间也没啥过节,就是黄伯伯房子小,在门口头搭了只灶披间,讲起来叫灶披间,实际上就是只好放只煤球炉子的棚棚,不过小管小,还是占了弄堂的一块地方,一早起,还要在门口放只小台子吃饭,汪家好婆就住在黄伯伯对门,每天要在弄堂里兜兜圈子,一出门就路过黄伯伯的门口,弄堂本来就窄,现在要侧转身体再过得去,汪家好婆人又胖,前一腔刚刚小中风大愈,一側身体走路,就大喘气,天长日久,心里就窝涩,熬不牢要朝黄伯伯翻白眼,讲闲话也比较难听了。黄伯伯心里当然明白,只要看到汪家好婆指指点点的腔调,远远的听到片言只语,就晓得汪家好婆在作贱自己,再加上,前两天,弄堂干部来过了,讲:群众有反映,灶披间妨碍走路,要拆掉。煤球炉子只好搬进房间里去了。黄伯伯想来想去,认定是汪家好婆去反映的。真是饱汉难知饿汉饥,侬想想看,黄伯伯小房间里搁满了双人铺,还要像唱戏一样,用旧床单隔一个夫妻两悃觉的地方,转身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再搬进一只煤球炉子,冬天还搭搭过,一到热天,房间里像只只火炉,烧顿饭,赤了膊,穿条三角裤,汗水还会淌淌滴,像落雨一样,眼睛都睁不开。幸亏小赤佬懂事体,用蒲扇在身背后拼命扇,扇得黄伯伯眼泪也出来了,心里还算有点宽慰。所以一想起来拆灶披间的事体,黄伯伯就会恨得牙床骨发痒。其实黄伯伯真是错怪人了,汪家好婆原本是想偷偷摸摸到居委会去反映黄伯伯违章搭灶披间,不过想想黄伯伯的住房确实困难,于是就不忍心了。再讲相邻相居的戳人家壁脚自己也不太光彩,于是就闷在了心里。所以戳壁脚的人肯定不是汪家好婆,到底是啥人去居委会反映的,就不得而知了。黄伯伯却认定了汪家好婆是恶人,听到汪家好婆又在作贱自己,一定要争个明白了。头猛地抬了起来,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拍到小台子上,“啪”的一声,像炮仗爆炸,不过,六个小赤佬就像没有觉着一样,依旧一付你抢我夺,吃得稀里呼噜的样子,黄伯伯扫了一眼小赤佬,底气泄了一大半,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又咽回去了。想想,啥人叫自己生了五、六个儿子,个个都如狼似虎,胃口一个比一个大,屋里硬生生被吃成了一穷二白,哪能办?只好亏待自己,大家都懂的,码头上做生活的人,香烟、老酒是逃不脱的。而黄伯伯的香烟从大前门吃到飞马牌,再从飞马牌吃到生产牌,最后干脆不吃了,再后来连老酒也戒掉了,老婆还算体贴,逢年过节总归从牙缝里省出一点碎银子,买腻两绿豆烧让黄伯伯解解馋。拆了东墙补了西墙,钞票虽然紧绷绷,还过得去,粮食还是不够,哪能办?籼米泡饭涨性足,虽然糙一点硬一点,泡饭汤水多一点,吃饱顶重要。看看人家汪家好婆,儿子多少争气,在进出口公司做生活,外国跑跑,全世界兜兜,铜钿银子赚得莫克莫克,数也数不过来,汪家好婆手指头上的筒鼓戒,有大又粗,金光锃亮,一看就晓得底气有多少足,难怪汪家好婆要翘着兰花指,捏根油条,啃起来津津有味,这叫亮相。想到此,深感人穷志短,黄伯伯想挣个明白的底气全部泄光,悄悄地重新拾起拍在台子上的筷子,还是低头去吃他的泡饭。黄伯伯嘴巴里不讲,心里还是熬不牢要想的:不要看汪家好婆表面上光鲜亮丽,内地里也有苦衷的,儿子已经岁数一大把了,女朋友还没有着落,恐怕再下去,就怕寻到老婆,也养不出小囡了。眼看汪家的香火不晓得哪能去续了。汪家好婆也急得团团转,东托人西托人,求人家帮忙,有好的女小囡介绍介绍,结果还是不得要领。总算寻到汪家好婆的一块烂疮疤,黄伯伯心里不禁有点窃喜,不由朝汪家好婆喵去一眼,有了报复了一下的满足,阴阴地笑了。汪家好婆当然不晓得黄伯伯的想法,否则肯定要打上门去,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块伤疤是揭不得的。

其实,汪家好婆确实有蛮多难言之隐,老头子走得早,一个女人家,又没有文化,靠帮人赚兩钿汗水铜钿,拖大儿子读到大学,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家晓得。儿子宝宝有出息了,在进出口公司做生活,讲出去蛮响亮。不过汪家好婆的苦水只有往肚皮里咽,宝宝自从工作后,常年出差,今早到坦桑尼亚,明早到摩洛哥,一年只有几天落脚屋里,就像跑亲眷回来一趟,被窝还没有捂热,又走了。讲起来宝宝是出国,汪家好婆虽然没有文化,还是晓得非洲是个穷地方,担心儿子的平安,每天觉也会悃不太平,想想自家真是还比不过人家孤寡老人……弄堂里的人都嫌避自家闲话多,汪家好婆心里自家有数,假使再不到弄堂里兜兜,寻人讲讲话,肯定要闷煞的……苦楚只有自家晓得。前一阵,宝宝又出去好几个月,刚接到电报,讲宝宝明天一清早要回来了。汪家好婆又悃不着觉了,想东、想西,想到明早宝宝的早饭:宝宝从小欢喜吃泡饭,宝宝吃泡饭的腔调和别人还不一样。欢喜热饭搗开水,不上炉,夹汤夹水,米粒颗颗清清爽爽,下泡饭的小菜一定要笋丝爆咸菜,吃起来咪道好得来,就是外头请客吃饭,满桌山珍海味,回到屋里还是要吃口泡饭。宝宝出国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姆妈,泡饭有伐。”汪家好婆当然准备好了。热饭刚刚烧好,草窝里焐着,笋丝爆咸菜炒好,在台子上用菜罩着……宝宝回来后,泡饭吃好,就像小囡奶念头过掉了,觉也悃得着了,坐在旁边的汪家好婆看着宝宝吃得有滋有味的样子,觉也困得着了。所以汪家好婆一接到电报,心里犯难了,热饭好办,半夜里早点起来烧好,不成问题,就是吃笋的季节不对,到啥地方去买?汪家好婆真是有办法,也有毅力。跑遍了上海小菜场,竟然买到了,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皮里。隔夜头里调好的闹钟一响,一个翻身起来,窗外的天还是墨墨黑,摸黑朝灶披间里跑去……汪家好婆对儿子一向大手大脚,对自家 ,五个指头像连牢的,一把钞票捏在手里,一个铜子也不肯漏出去的,墨墨黑的房间,灯也不舍得开,结果出事体了,脚底被什么的东西一绊,一个跟头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半天发不声音,在冰冷的水门汀地上,悃了老长辰光,才还过魂来,想叫救命,用尽最后的力气叫着:“救救我,救救我……”还像小猫叫,四周只有一片寂静,不晓得啥人能听得见……

黄伯伯白天因为心里和汪家好婆欧气,尽管像阿Q一样,胜利了一次,不过黄伯伯毕竟不如“阿Q”。回过头想想,肚皮里一股气还是憋着,散不掉。弄得夜里翻来覆去地悃不着,翻了老半天,想抽根香烟,刚要习惯性地朝床头去摸,想起来,已经戒烟了,老长辰光根本没有买过烟了,心里又是一阵怨气……就在这个辰光,黄伯伯听到了一记声音,像猫叫,叫得凄凄惨惨……黄伯伯心里又是一阵气,心想已经困睏不着了,短命的小猫也要来捣蛋凑热闹,烦躁地一转身,用被子捂住耳朵。人就是这副腔调,越是不想听东西,越是拼命朝耳朵里钻,听得越来越真切……这个辰光,黄伯伯听出叫的声音不像是小猫,觉得奇怪,想要听听清爽,干脆掀开被头,仔细一听,听清爽了,是有人在叫救命……黄伯伯一惊,额骨头冷汗也冒了出来,一把推醒老婆:“老婆,侬听听,好像有人叫救命。”老婆惊醒,悃势懵懂地一听就讲:“悃扁头了,做侬的大头梦,啥地方有叫救命!”“肯定有的,好像是对面的汪家好婆屋里传出来的。”“热侬的大头昏,半夜里想老太婆啦!”这个辰光,黄伯伯确定叫救命的声音是汪家好婆屋里传出来的,一骨碌翻身起来,却被老婆一把拉住:“侬苦头还没有吃够?就是汪家好婆叫救命,也不许去。”没想到,黄伯伯的声音胖了起来:“性命交关的事体,哪能不管!”一把甩开老婆的手,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三步并着两步地冲到对门,可是汪家好婆的门锁着……

汪家好婆虽然动不了,耳朵还行,听见门外有了动静,顿时燃起了生的希望,拼着老命,用最后的一口气叫着:“救命啊!”黄伯伯听到了,一激灵,晓得是性命交关的事体,使劲拍门:“开门。开门……”汪家好婆哪能爬得起来,最后一声“叫救命”已经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现在只有小猫叫一样的一点力气使劲哼哼着。黄伯伯根本听不清爽,急得额骨头上汗水直冒,在门口头笃笃转头头转,两圈兜下来,决定了,拼着力气,猛地抬脚朝大门一脚蹬过去,黄伯伯不愧是做码头的,力道十足,只听“哐噹”一声,门被蹬开了,狠狠地撞到了门背后的墙上,弹了回来,黄伯伯正巧低头往房间里冲,额骨头被弹回来的门劈头盖脸地撞了一下,黄伯伯顿时眼冒金星,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额骨头上刹那间涌起一个大包。黄伯伯顿了一下,稳住身子,摔了摔头,还好,脑子还清爽,眼睛也看得见,只见汪家好婆像一堆肉摊在地上,黄伯伯急忙朝汪家好婆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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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要分手的,我走了你又哭啥?三国之凤舞九天重生之带着霸总奔小康快穿之我为战神而还愿洛阳,今夜请将我遗忘不向命运低头的我软萌小神灵,上神假矜持给我一张纸,我能杀穿整个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