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如烟(1/1)
江漫的助理温馨这几天请假了,莫御好自告奋勇陪江漫去了片场,结果发现,好像真的也没什么事情做,主要江漫不舍得折腾她。江漫拍戏,她便溜出去找了处树荫,捧了本书打发时间。
曾子佩去剧组服装间帮忙检查完最新运来的服装,穿过一段雕梁曲廊,正准备离开,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吵闹的声音。这在剧组司空见惯,毕竟除了拍戏的演员,有些随行人员经常聚在一处,聊八卦扯闲篇。
照月亭内聚集了不少工作人员和助理,吵吵嚷嚷。亭外玉兰下,一袭翠绿长裙的女生靠在一把竹制矮椅的椅背上,微微仰头,精致的面部轮廓仿佛与庭院的错落相融,手上捧着一本书,姿态随意优雅,仿若一幅画卷。清风徐徐,吹过女子的青丝,及腰长发有些从竹椅靠背里跑出来,发梢摩挲着草尖,漏下的一缕阳光打在鼻尖,有种遗世独立的超尘错觉。亭内亭外,自成两个世界。
这身影和记忆中的那道重叠,让曾子佩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那时候,他喜欢的人也喜欢穿绿色的长裙,还喜欢靠在大学人工湖旁的柳树下仰着头观察树叶的缝隙,伸着手去捉漏下的阳光。
“服装指导老师,过来玩吗?”一位工作人员注意到不远处往这边看的曾子佩,便大声招呼。跟着进组一个月,工作人员都很喜欢这位服饰指导,人很礼貌,和和气气的,工作认真专业,只是话很少,不太跟人亲近。
听到喊声,曾子佩鬼使神差地抬步走了过去。
“指导老师还没吃午饭吧,那边刚刚送过来的盒饭,吃点吧!”
“好!谢谢。”
曾子佩身子有些紧绷僵硬,没有挪步,只是频频望向莫御好的方向。看到树下的人手中刚刚握着的书已经盖在了脸上,曾子佩有些失神,以前的她也是如此,每次兴高采烈约他去树下草坪上看书,最后结局都是盖着本书在一旁酣然入睡。
旁边的工作人员见状顺嘴说道,“那是江漫姐的朋友,今天来帮忙,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江漫姐新签的艺人呢!人可太仙了,我都害怕一会儿飞走了,不过是个冷美人。”
“是啊,确实会飞走。”他低声附和了一句,左手紧紧握了一下拳头,逼迫自己挪开了视线,他真的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他能够如实以告,而不是自作主张地隐瞒,会不会此刻躺在树下的就是她了,会站起来抱住自己撒娇,会在他工作的时候静静地画画等他下班。
“是吧,那颜值,无敌了!像画一样。”
“小玲,你还来不来啊,不来换人了啊!”正准备八卦开讲的小女生,听到牌友的呼喊,立马注意力回到了牌桌上。
“来了来了,马上马上……这不是刚刚跟曾指导介绍小姐姐嘛,我要是有那位小姐姐的颜值,立马出道!”看着一脸花痴状的小女生,曾子佩不敢逗留。
思念尘封太久,以为是忘记,却不知已融入骨血,仅仅一眼,血脉就已经开始沸腾,紧抿的唇线击破了他心里的伪装,相思入骨无影无声,无时无刻。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四年级的暑假,七月的盛夏仿佛蒸笼一般,乡间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近各处的蝉扯着嗓子嘶吼,莫说人受不了,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好像被烤干一般耷拉在皲裂的地面。整个村子里为数不多生机勃勃的地方之一就是他家院子外那棵据说几百年的香樟树,粗壮的枝桠支撑起偌大的树冠,好似屏障将刺目的光线完全隔绝,俨然天然的凉席,因此,小时候调皮的他经常带着杂书和假期作业,爬到半合抱粗的枝干上一呆就是一天。
每年夏天,因为父母担心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总要趁暑假回老家住一段日子。那一天,父母为了去给外婆过生日特意早起,而他却前一天晚上吃了太多冰棍儿的缘故,从早上开始便腹痛,父母只得撇下他。中午腹痛缓解一些了,他顺手摸了几个苹果,拎着暑假作业溜去了树上,打算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刚写了几页作业,树下传来两个大汉的争吵声,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但对于炙烤得有些死寂的街道来说,恍若开了扩音器。估计两个大汉做梦也没想到,随意找的乘凉的大树上会有个正在做题的少年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去了。
两个大汉坐在地上的大石头上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火燎燎的天气,过了十几分钟,两个人从街那头的小卖部买了水,在树下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一个大汉用脏不拉几的旧背心抹了抹满头大汗,有些不安地说道:“这鬼天气快热死人了,车里那女娃子不会热死吧,要是热死了,那可就是出人命的事啊!”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笑着调侃,“这就怕了,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栓块石头,往镇溪头那大河里一扔,谁又知道呢,刚刚还喘气呢,这么一会儿死不了,不过这小姑娘长得真俊,肯定卖个好价钱,等着数钱吧。”
听到这话,他突然坐起,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扯着嗓子嘶吼的夏蝉掩饰了树杈上的响动,树下的两个大汉并未起疑。曾子佩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急剧跳动,毕竟大多数时候,拐卖儿童只是街坊邻居吓唬小孩的把戏。他不记得当时那一瞬间的情绪,或许那时真的大脑空白,他下意识地看向车的方向。
估计那两人是真怕人热死,到嘴的鸭子飞了,两边的车窗都留了较大的缝隙让空气流动,但相较此刻的天气,于事无补。
他透过灰扑扑的车窗缝,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那辆感觉要报废的破面包车的后半部分,淡粉色的布裙,因为被汗浸透的缘故,脏兮兮地贴在身上。
就在他盯着车厢里的身影看时,小女孩垂搭搭的头突然抬起眼睛望向他的方向,自己突然有种被抓包的心慌,他触电般偏头躲开了那道绝望的目光。低头瞄了几眼歪坐在石头上的两个大汉,他向着车的方向摇摇头,拒绝了一个垂死挣扎的求助,他承认那时的自己心里退缩了。从刚刚两个大汉的交谈可以看出,两个人有些不择手段的狠辣。强烈的愧疚让他不敢直视破面包车里的场景,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忍不住把眼神递了过去,车厢里的小女孩已经一动不动了,如同村东头杏树下的老狗,熟透的杏子砸在身上都仿佛没有知觉般趴着。
他突然想试一试,能不能救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他把苹果对准树下年老些的大汉狠狠丢了下去,幸运的是三个苹果瞄得很准,趁大汉没反应过来,他便拼命往小卖部跑,一边喊着“有人贩子啊”,别的人家晌午可能关门,但村口的小卖部的王大爷必定是要在门口的摇椅上纳凉的。
两个大汉估计担心事情闹大,把小女孩从车上拖出来扔在一旁,开车溜了。等他和王大爷跑过来,就只剩严重脱水的莫御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王大爷跛着腿往回跑打了110和120。
他飞奔过去轻轻抬起她的头,只听到她细若蚊蝇的声音重复着水。小女孩苍白如纸的面色配上精致的五官,像极了路边被丢弃的破布洋娃娃。六神无主的他焦急地四处搜寻,空无一物的大街上,只有刚刚两个大汉扔在树下的矿泉水瓶还剩个底,便跑过去捡起来喂给了她。
接触到水源的她有片刻的清醒,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声若蚊蝇般说了声“谢谢哥哥”便彻底昏迷了。看着仿佛了无生机的小女孩,他突然吓得后退了一步,转身跑了,他说不清为什么要躲,直到救护车来将她抬走,他才神色恍惚地从街角出来。
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真正地面对死亡,半包烟吸下去,车内烟雾缭绕,呛的他眼睛生疼,内心才逐渐平静下来。后来遇见莫御好后的好多年里,他无数次庆幸和感激那年的孤掷一注的勇敢,他的女孩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