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归（1/1）

莫一笑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她感觉自己两条腿都有点麻了，动一下先像两条木头，再动像被电击的木头。

她坐在矮的砖头围墙上，忍着强烈的不舒服跺了跺脚，两只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块屏幕，她身子前倾，拉长后背，眼珠都不转，唯恐错过自己早已记忆模糊的过去。

笑笑说话早，走路晚。过一岁生日时她能叫“爸”“妈”“笑”这些简单的单音节词了，但走路还得扶着东西。

一岁生日那天过得很隆重，参加她生日的除了李成、乔俊英，还有酒店的四个员工，没错，酒店已经开始扩大经营了。

很意外的是这幅画面中有笑笑的姥姥，对于女儿的婚姻她终于妥协了，接受了已煮成的熟饭。乔俊英因为母亲的到来格外高兴，李成看起来有点惴惴不安。

父母为笑笑举行了抓周仪式，在众多的物件中，笑笑左手抓起一个彤红的苹果，右手拿起一支笔。李成和乔俊英看到女儿拿着笔挥舞笑得合不拢嘴，笑笑姥姥伸手把笔拿了过来说:“别把孩子捅着。”

乔俊英和李成对望一眼笑了笑，可能因为这个姥姥开始关心外孙的安全了。

应该是刚刚过了生日，笑笑姥姥就要离开了，在逼仄的出租屋，乔俊英苦苦挽留。

李成战战兢兢地请教:“妈，开饭馆攒了十多万，您说是再凑点钱买个小门面呢，还是先买住的房子?”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说:“买门面吧，这样开饭店就少了租金这一项支出，利润更多，凑乎几年再买房子。”

“嗯，我现在饭馆的隔壁房东想要出售店铺，他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现在准备结婚，要在在北京买房，急售铺面。那个铺面上下两层，加起来100多平米，只卖30万。”

“30万?你们去哪儿找这么多钱？”笑笑姥姥惊讶地问。

莫一笑想了想之前听母亲讲过，说他们在B市买的商品房，2006年时候买期房是1699元一平米，到了2007年七月他们买时，就成了2599元一平米，后来一直涨到5999元。

母亲从来没提过2005年他们买的店铺那么便宜，可能因为这个店铺后来分给了父亲，母亲不想再提起，做不成夫妻的多半也做不成朋友，不是仇人就已经不错了。

在莫一笑思索时，画面接着播放，李成摸着后脑勺对岳母说:“我和俊英这两年开饭馆攒的钱付个首付，剩下的想贷点款。”

乔母看了一眼李成:“你家里不能帮衬一点吗？”

“哦，我还没和家里商量。”李成回答。

“听俊英说你家里养着几百头羊，眼看快秋天了，草高羊肥，让家里卖上一部分帮你凑一些钱，贷款利息太高。”乔母试探性地说。

“我家里四个孩子，大姐嫁人了倒是好说，但大哥和弟弟一直和我父母住在一起，那些羊是他们共同经营的，我不好提要求。”李成为难的说。

乔母抖了抖她的印花半袖说:“俊英跟你结婚时，你家里就给了1500元买了一个电视，俊英没要彩礼还得和你一起租房子。如今你们遇到这样的机会了，家里一定会支援的，小伙子靠自己白手起家固然好，但你这么固执媳妇和孩子跟着受罪算怎么回事！”

李成低下了头，乔俊英一直没有说话，乔母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镜头再转动时树木已经变黄，金灿灿的异常美丽。B市是一个绿化非常好的城市，住习惯的人四季都能感受到这里的美。

已经是深秋，四喜火锅城又扩大经营了，看来是买了隔壁的上下楼。

笑笑迈着小碎步满地走了，一边走嘴里一边咿咿呀呀说着话，她把“g”发成“d”。

李成在储藏室存储了不少西瓜，准备给尊贵的客人上水果拼盘。笑笑摸着那些西瓜大声喊:“大西dua，大西dua”，引得人们哈哈大笑。

莫一笑看着画面嘴角上扬，她也笑了，五岁以后她好像忘记了怎么笑。

她的记忆也是从五岁开始的，那是一段由一桩接一桩的坏事组成的人生，她偶尔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一些自己五岁前的事情，但一和李成关联，乔俊英马上就不再讲下去，所以莫一笑五岁前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

莫一笑感觉自己的身体以这样的姿势蹲着越来越不舒服，她有一些晕厥，然后迷迷糊糊中耳边就传来喊叫声:“小姑娘，这里是施工重地，太危险，快离开。”

莫一笑回头看，刚刚的绿草如茵变成了黄土垫地，旁边来来往往的是建筑工人，大家都戴着安全帽。只有莫一笑自己站在柏树下盯着树干发呆。

“嗨，快离开，这里危险。”另一个工人冲着她喊。

莫一笑动一动，觉得腿脚发麻，她挪到砖砌的矮墙边坐下，感觉恍恍惚惚，刚才的一切像是在做梦，梦里的记忆朦朦胧胧，很多都已经模糊。

她望向学校的方向，很多人在陆陆续续进校门，抬头看天，太阳当空挂着。

刚才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还是真有一个平行世界?莫非自己去了平行世界后，这边的时间并没有变化，现在是周日下午返校时间?

莫一笑感觉腿脚好了一点，迷迷瞪瞪往外走，刚才的世界清亮亮的，而这个世界怎么灰蒙蒙的?

看着很近的学校，过了马路，绕到东门得经过很长一段路。莫一笑看看快迟到，想小跑几步，但双腿沉重，她只好慢慢走。

进了学校果然就迟到了，在校门口登记了迟到事由，站在班门口时，徐眉黛正在组织发理综试卷。

“大家如果想上双一流，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徐眉黛的声音在教室里飘荡。

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这个世界此刻的教室里没有李赏乐，也没有纪亦飞。

莫一笑轻轻喊了一声“报告”，徐眉黛用手示意她进来坐下。

“开考前先说一件事，岳老师最近身体不太好，咱们班的英语课先由弋老师来带。弋老师也是工作多年的优秀教师，爱岗敬业，今天不是任课老师工作时间，她早早就来办公室备课了。考完理综英语课代表去向弋老师说一下我们的课程进度，以及同学们的学习情况。”徐眉黛一口气说完让大家开始答题，她开始批改作业。

陈校长从门口走过，徐老师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像一个等待受训的学生。

莫一笑看着徐眉黛，徐老师和另一个世界的她服饰有点不同，其他倒没有什么区别。两个世界的她为了镇住学生脸上都流露着强装老成的痕迹，这可能就是班主任工作干久了就会比同龄人显老的原因。

陈校长走了过去，徐眉黛看向莫一笑，她轻轻走过来问:“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不答题?”

莫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没有，徐老师，我刚才在思考一个题。”莫一笑掩饰说。她默念了几个数字，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答题。

她的注意力刚刚集中了一会，从后门的玻璃上就看见火箭班的数学老师花枝招展地向走廊一边走去，那条路通往行政楼。

考完数学又考了英语，整个过程莫一笑都迷迷瞪瞪的，完全不在状态。

考试铃声一响，张扬几个人拔腿就往食堂跑，他们要去抢饭。虽然是周日，只有高三年级上学，但他们已经养成了抢饭的习惯。

他们几个通常在下课几分钟就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一条腿跨出板凳外，身子略略向门侧着，只等铃声一响就像一支被射出去的会拐弯的箭，转眼间就堵在了食堂的窗口。

以前张扬也邀请过楚亦飞一起和他冲，但楚亦飞总是一副受惊的模样，走着还晃晃悠悠的，何况是奔跑。

莫一笑又想起楚亦飞那有些幽怨的眼神，他活着时也活得躲躲闪闪，此时恐怕已经有人开始忘记有过这样一个同学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莫一笑想起陶渊明的几句诗。

为什么要轻生呢？他再压抑还能比自己严重?楚亦飞最起码生活的物资充裕，起码不会经历自己所经历的骚扰。看来人和人的抗挫折能力相差还是很大的。

吃完饭上自习到晚上十一点，莫一笑一直恍恍惚惚的，期间徐眉黛走过她身边好多次，几次提示她集中精力学习。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借读生，像这样被关注的时候太少了。莫一笑不由的在心里感激徐眉黛，可是她的思绪就是不听指挥得乱跑。

晚上放学后，莫一笑差点又向宿舍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她已经在校外租了房子。

莫一笑出来时看到乔俊英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四处张望，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冲锋衣，因为瘦，衣服晃荡着包住了屁股，显得两条腿愈发短。不到四十岁的人，扎着的马尾辫翻起来，露出鬓角的白发。

看到莫一笑，乔俊英露出了放心的微笑，莫一笑也想报以微笑，但她还是不会笑。

莫一笑等母亲走过来就径直自己向前走了，乔俊英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无话，这是她们母女相处的常态。

走了一截，莫一笑就想起今天看到的年轻时的乔俊英，看到的活泼的笑笑，她再一次回头，想尝试和母亲并排走，却看见母亲的身后悄悄地跟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