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民族（1/1）

周日从平行世界回来，莫一笑与乔俊英的关系又缓和了一些。

人一旦与周围人关系和谐了，心情就好了。

星期一莫一笑去了学校，听到大家议论贺涛的事情，她想起在平行世界听到的两场谈话，就觉得自己掌握了机密一样，有一点小激动，也有一点小得意。

上午第一节课是数学，徐眉黛带着笑走进教室。莫一笑现在看别人越来越顺眼，她冲着徐眉黛笑了一下，徐眉黛没注意，莫一笑也觉得没关系。

下了数学课，万钢已经等在了教室门口，她和徐眉黛说了几句话，徐眉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转身把头探进教室，喊“孟齐超，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莫一笑看着徐眉黛的样子，好像有大事发生，但她不能像平行世界那样隐身去偷听了，还是有一些遗憾。

一个上午教师和学生在课间时间都在对贺涛和郭凤仪的事情窃窃私语，学生们是因为一些儿童不宜的言论激发的好奇，老师们则更多的在猜测到底谁告的密。

有一些老师因为贺涛出事发自内心的高兴，碍于同事关系，以后还可能见面，只能把情绪藏起来，脸上憋着笑度过了一整天。这一天没人注意孟齐超被老师叫去谈话。

孟齐超是被人举报了。举报人知根知底，说他高考报名时填的民族有问题。举报电话里说孟齐超的父亲是汉族，母亲是满族，他怎么会是蒙古族呢?

在B市孟齐超填的蒙古族高考可以加10分。10分啊，有一个牛学生说高考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何况是10分。

举报电话直接打到了教育厅，上面一层一层往下派，最后落实到班主任徐眉黛头上来调查这件事。

徐眉黛第二节还有课，她把孟齐超叫出来想先大概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这个孩子一问三不知，只说得问家长。

徐眉黛叫了孟齐超的家长，在等待家长到来的间隙她去上第二节课。

这孩子不可能说不清，一定是大人嘱咐了不让乱说。徐眉黛想着小跑着奔向课堂。

孟齐超的母亲过来等了一会徐眉黛才下课。孟母五十出头，小眼大脸，齐耳短发，穿一身蓝色粉条运动衣，看着很是精神。

他们来到办公室，徐眉黛简单说了一下举报电话反映的情况。问:“孟齐超妈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解释一下吗？”

孟母思索了一会说:“徐老师，这件事情一言难尽，但我敢保证孟齐超的民族没有问题。你让有关部门去查吧，他们要是能把孟齐超的民族改过来，我谢谢他们了。”

谈不上话不投机，但就是一个回合徐眉黛就被家长拍灭了。她不知道怎样应答，就给万钢主任打电话说家长反馈没问题。

孟齐超妈妈看到徐眉黛脸色不太好，只得说:“徐老师，我并不是不配合你工作，这件事情真的说来话长，得从我怀孟齐超说起，我把前因后果给您说一遍，省的您为难。”

徐眉黛当然希望搞清楚以后再汇报，所以就鼓励孟齐超妈妈说下去，没想到孟母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拍成连续剧，怎么也得十集。

孟齐超的母亲叫孟月，是一所小学的教师，马上就要退休；父亲叫齐广平，是一名在铁路部门工作的普通职工。孟齐超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孟齐超的姐姐齐一桐已经研究生毕业。

齐一桐八岁那年，孟月的母亲查出了肺癌，她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八岁的齐一桐，一边带着母亲跑医院，那段时间焦头烂额。

偏偏单位还要求她外出培训，她算了算外出培训那几天她正好来例假。

孟月痛经，为了不在外地难受得死去活来，她出行前买了几颗避孕药。她查了每天吃一颗可以推后经期。

她出去学习一周，例假果然就没来。回来之后她立即投入到战斗一样的工作和生活中，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自己的身体。

后来母亲病就严重了，暑假，孟月把母亲送回老家并一直陪着她。期间例假一直没有来，但孟月没有多想，因为生完老大她就戴了避孕环，几个月前体检，环还正着。她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应该是太累，导致月经紊乱。

九月快开学时，母亲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孟月有点着急，但又无能为力。

一天，她闲下来时突然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动了一下，那种感觉和怀齐一桐时一模一样。

孟月吓了一跳，就找当地县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告诉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那年她三十八岁。

“带的环正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怀上了孩子。”孟月和徐眉黛讲述时反复说这句话。

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很大了，不能流产，只能引产。孟月在县医院的一个同学帮助她做B超，暗示她这一胎是一个男孩子。

孟月的婆婆一听就激动了，非要他们把孩子留下来，孟月也有点动心。

但是这个孩子是计划外的，他们又都是公职人员，万一生下孩子丢了工作怎么办。

孟月和齐广平头对头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决定是:孩子要，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

孟月首先和学校打招呼，因为之后涉及到带课的问题，校长一听格外紧张，她被叫到办公室。校长对孟月说:“小孟呀，计划生育对于我们是一票否决制，你要是超生了，我的校长就当不成了。”

孟月怕牵连别人，九月份开学就以照顾老母亲的名义请了假，呆在了老家。

孟月一面照顾一个老的，看着她油尽灯枯，走到生命尽头；一面孕育着一个小的，感受着他一天天地长大。

送走母亲的两个月后，孟月生下了孟齐超。

在母亲的葬礼上，孟月了解到她的一个本家弟弟，娶了一个蒙古族姑娘，两人只有一个孩子，并且不打算再要老二。

按照少数民族的政策，他们具备要老二的条件却不要，孟月没有指标却怀孕了。

弟媳妇提出孟月住院生产时可以以她的名义，最后出生证母亲那栏写她的名字，户口也可以落在他们家。

他们是农村户口，以后孩子在B市上学只要开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上学的证明，孩子就可以正常入学。

孟月烦恼了很多天的问题在母亲的葬礼上解决了，整个葬礼她心情都是愉悦的。

母亲是喜丧，已经活到八十多岁，算是寿终正寝，何况她生前一直孝顺，去世后遗憾就少一些。儿子的事情也有了着落，婆婆答应孩子生完她暂时给带，困难一一解决了。

寒假刚刚放，孟月就生下一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小子出生后哭声嘹亮，响彻整个产房。

孟月看着这个新出生的生命，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按照计划，孩子户口落在了孟月本家弟弟家，起名“孟齐超”，寓意以后可以超越他们夫妇，而民族则随了弟媳妇。

三月份开学时，孟齐超已经满月，快七十多岁的婆婆跃跃欲试地要看大孙子，孟月终究也是不放心，又雇了一个阿姨和婆婆一起看孩子。

孩子在孟月家长大，一直和爸爸妈妈以及姐姐一起生活，上学却一直按照外来务工人员子女上。

本来B市有政策，在编教师子女小学和初中可以自由选校，可是孟齐超却没有资格享受。

孟月在孟齐超成长过程中无数次想要把亲子关系变更过来。

大家说做亲子鉴定就可以变更，她去派出所户籍科问，对方说应该不可以，没有先例。

“没有先例符合要求不？”孟母问。

对方冷冷地回答:“超生不罚款就已经很好了，还要争取个权益。”怼的孟月无话可说。

后来别人又给她出主意走领养的程序，能够把孩子领养回来也好，尤其是新的民法典颁布之后，有一个孩子的家庭也可以再领养一个孩子，孟月的心中又升起希望。

作为一个勤奋而认真的老母亲，她逐条研究各种相关的法律制度，终于找到一条“收养三代以内同辈旁系血亲的子女”的规定，应该和自己家的情况类似。孟月找了个律师朋友咨询，对方也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她回了老家的民政局打问，把领养需要的相关资料都拍照记录，然后按照要求一项一项准备资料，最后准备的资料有一尺高，孟月拿着去民政局申报，以为这下终于功德圆满了。

可是工作人员说孟月需要和她的本家弟弟做个亲子鉴定，来证明他们的血缘关系。

这一下子傻眼了，孟月一直忙乎，忘了那个本家弟弟是三叔家抱养的，和她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不止孟月忘了，大家也都忘了。这么多年，三叔和三婶瞒得很辛苦，亲戚们也从来没提起过抱养的事，孟月还是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一次，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本家弟弟也已经四十多岁，他们一直是姐弟相称，从来没有见外过。

“让村干部开证明证明我们是姐弟可以吗？”孟月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她生活过的村子里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他们是姐弟。

“不可以，这个严格要求必须做亲子鉴定确定亲属关系。”民政局的人表示他们也没办法。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孟月因为这件事被搞得焦头烂额。

她明年就退休了，决定退休后好好研究一下相关法律法规，看看怎么能证明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

孟月把自己家的情况向徐眉黛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完了她说:“谁要能够举报把我的儿子举报成我儿子，我鼓励他举报。”孟月一脸无奈地说。

徐眉黛也觉得这个事情比较棘手，这样看来孟齐超的民族问题也不是有意作假，只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

那怎么办?徐眉黛一筹莫展。

当徐眉黛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和万钢说的时候，万钢说:“这种情况每年到高考前都会出现，小问题，学生只要按照身份证上信息报考就可以。”

真的这么简单吗？徐眉黛疑惑地看着万钢，心里想。

万钢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说:“我们学校以及教育局审核考生资料时是按照他们提供的户口和身份证进行审核，只要他们提供的这些是真实的，那就没问题。既然孟齐超家折腾这么久都不能拨乱反正，说明这些证件都是真实有效的，对于举报的人不予理睬就好了。”

徐眉黛离开万钢的办公室，脑子里一直想着孟齐超的事情，由此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徐眉黛的亲生母亲沈碧云在大四那年怀上了她，也是没有及时堕胎，最后把她生了下来。

一个未婚的姑娘，不敢和家里人说，又没有人可以商量，最后把她遗弃到生出来的小医院离开。

徐眉黛的养母当时是小医院的清洁工，捡了她，并把她养大。(这段故事见我的《真相日记》，又名《谁撞了她?》)

在那个年代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就算想养她，因为没结婚也不能上户吧？

徐眉黛想孟月生孟齐超有老公支持，有娘家人和婆家人的支持，生下来自己养着尚且这么麻烦，那如果沈碧云想养大她岂不是困难重重?

后来沈碧云遗弃了她，独自一人来B市日报社工作，后来认识了高云天，并结婚。

现在沈碧云是B市日报社经济部的主任，高云天是市教育局副局长，自从徐眉黛的养母遭遇车祸去世后，沈碧云和高云天时不时邀请她到家里做客。

但是，徐眉黛多半会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推辞掉，她和他们相处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徐眉黛觉得她从小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所以那种疏离感是她没有办法克服的。

沈碧云和高云天后来生下的女儿叫高伊人，高伊人去年查出白血病，是徐眉黛给她做了骨髓移植。高伊人康复后倒和她这个姐姐亲密得多。

高伊人因为生病耽误一年多，跟着这届高三一起高考，成绩依然突出。她会时不时来找徐眉黛，请教题或者纯粹地聊天。

和高伊人可以和谐相处，和沈碧云为什么不可以?徐眉黛问自己，可能是她还无法彻底原谅亲生母亲的遗弃吧，她自己揣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