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光绪年间老秀才 百年沧桑话历史(1/1)
小芸和万龙还有六爷,虽然知道同治皇帝,但同治五年到底是哪一年却说不上来。小光却早已做了功课,他那天知道要来山里找这隐居老人,便查了历史书中咸丰、同治、光绪的所有年表,记的滚瓜烂熟。听老人一说是同治五年生人,便赶紧在心中默算:同治皇帝1861年继位,同治五年就是1866年,现在是1985年,天哪!一百一十九岁!算虚岁的话,整整一百二十岁……
他把这计算结果一说出来,大家都惊呼起来。老人也笑了,他看着小光,慢悠悠的说:“这孩子先生念的好,算的对!”他一边说,一边用已经烧铁了的大拇指,按了按那燃烧的烟丝,紧嘬了两口。
六爷笑着对万龙说:“你瞅瞅,这老神仙身体还这么好,我那年来的时候,在这住了好几天,老爷子那时候还能劈木头呢!那家伙,一百岁了还劈木头,听都没听过吧?”万龙也感叹道:“真是!这可真是活神仙,我们也算有福气,这回沾了仙气了!”
老人淡然的微笑道:“啥神仙!没听过吗?千年王八万年龟,人活一百岁,就是老而不死,没啥用了,浪费粮食,嘿嘿!”
小芸把木头往里添了添,看着老人笑着说:“爷爷,可别这么说,我刚听你说,你重孙子都有孩子了,多好啊!这世上还有谁能亲眼看见五辈儿呀?不是活神仙是啥?你就是活神仙!”
老人听了又露出笑容说:“那孩子也十多岁了,他爸也不张罗让他出去念书,就跟着养鹿打猎,嘿嘿!对我可好了,天天给我捶背!”
小芸又接道:“哎呀妈呀!五辈儿都十来岁了?那再过几年不就见着六辈儿了吗?可了不得了!这可是修来的福气!”她边说,边仔细瞅了瞅老人的样貌和装束。
这老爷子个头儿不算矮,虽然如此高龄,依然精神矍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白的像雪霜一样,脸上岁月的痕迹已刻的极其清晰,那额头的皱纹足可以夹住一只蜜蜂。他上身穿了一件疙瘩畔儿的黑色棉袄,下身是一条黑色棉裤,脚上穿了一双比较新的棉乌(wu读四声)拉!
这棉鞋之所以叫棉乌拉,是因为东北天气太冷,以前的人们,会把一种叫做乌拉草的植物垫在鞋里,非常保暖,久而久之,这种鞋大家就管它叫棉乌拉!
六爷跟老人说:“我们这趟来,不知道你们还住不住在这了,也没给你带啥,我这有一小瓶烟膏儿,都搓成丸儿了,你留着,哪不好受吃一丸儿,这东西好使!”六爷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四环素药瓶儿,给了老爷子。
老人难得笑的如此开心,他拿着药瓶有些兴奋的说:“哎呀!六子你还想着我吃这个,我都多少年没吃了,现在没处弄去,你咋还有这个?”他俩手微微抖着拧开盖子倒出一丸。要说这老爷子,如今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他有兴趣了,但这药丸却是他的一个念想。
六爷上次来的时候,参把头身上就带了一瓶烟膏儿做的药丸儿,送给了老爷子一些。老爷子岁数大了,身上难免会有这疼那痒的,这烟膏可是绝好的止疼之物。六爷这次来之前,便想着如果老爷子还在,就给他留下一瓶。
这烟膏就是福寿膏,也就是大烟。过去农村很多人都偷偷种这东西,把熟了的罂粟桃儿,用刀割出口子,那白色的汁液让它流到小碗里。上百个大烟桃儿能流出半碗汁液,再把汁液用锅熬成黑色的烟膏,待它凝固之后,搓成黄豆大的药丸儿。这药丸功效极高,头疼脑热、腿疼肚子疼,吃上一丸很快就能缓解不少,只要控制好量,也不会很上瘾。所以,农村里老人们都心照不宣,偷着在自己菜园子里,高大作物下面的垄沟中种上一些。
老人把药丸装好,很小心的放进怀里说:“我膝盖这几年冬天总是疼,有这个能好不少,谢谢你六子!”
小芸心里好多想要问的话题,也不知从哪问起,想了想问道:“爷爷,问你件事,你在清朝那时候,住在海兰泡,那边是啥样?清朝人又是啥样的?”她张着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看着老人。
老人慈祥的微笑着,抽了几口烟袋,一边回忆着一边说:“嗯...你要想听,我就从头给你说。”小芸激动的笑着拍手道:“想听想听,爷爷你说!”
“我出生在阿勒锦,就是现在你们说的哈尔滨,同治年间还叫阿勒锦,那时候属于吉林管辖。”他努力的回忆着说。吸了口烟,又继续道:“我爹那时候是阿勒锦的一个副统领,因为当时的海兰泡,俄国人叫布拉戈维申斯克,那地方太偏远,没有官员愿意去。我爹是从海兰泡出来的,他愿意回家乡,当时的黑龙江将军就派他回乡管理地方事物。我那时候刚十几岁,到了海兰泡,我爹就给我找了个私塾先生,把我送进江北学堂。”老人说到这,用手掌揉了揉眼角,显然是想起了父亲和先生的样子。
小芸问:“爷爷你还念过私塾呢?那课本是啥样的?都是啥书?”老人继续说:“念过,我中过秀才,还考过举人呢!嘿嘿!举人没考上!我记得最早念的是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后来就是四书五经,文心雕龙、古文观止啥的。”小芸张大了嘴道:“哎呀妈呀!爷爷你这还是老学究呢!秀才也很厉害吧?”
老人说到这个话题时,眼里竟有了光芒,他微笑着说:“秀才就算是大学生吧!先要从童生考起,考过三场才能中秀才。中了秀才,才能乡试考举人。我那时候见县老爷不用下跪的,也不用交公粮,还不用服兵役,在乡里那也算是人物呢!嘿嘿!”这是老人一生中的荣光时刻,他显然有些自豪。
他继续说道:“我爹是副统领,管理侨民的地方事物,那时候的海兰泡,主要经商为主,他就负责维护。咱中国人在瑷珲城(黑河)这边弄些布匹绸缎、白酒、木器、瓷器啥的去海兰泡卖,老毛子都拿银子和牛羊来换,那时候的海兰泡,可热闹着呢!都是做生意的客商,光大商号就两百多家,卖啥的都有,可不比阿勒锦和瑷珲差多少!我记得当时本地那些少数民族,加上一万多中国侨民,得有好几万人。”老爷子还是习惯性的管哈尔滨叫阿勒锦,管黑河叫瑷珲,叫了一百多年,已经习惯了!
小光憋了半天,想问个问题,但不知该如何称呼老人。最后在脑子里倒腾半天,想了个大差不差的称呼,鼓起勇气大声问:“太老太爷,我想问个问题!”老人看着他笑道:“这孩子跟我那五辈儿差不多大,叫我太老太爷也差不多!嘿嘿!辈儿算的还挺清楚,你问吧!”老爷子很是开心,这么多年,很少有外人陪他聊天,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人听。
小光继续问道:“太老太爷,你说海兰泡有好几万人,只有一万多中国侨民,那剩下那些都是哪国人?他们归谁管?”说完,他便认真的看着老人,期待着他的答案。
老人想了想,把烟袋锅儿在鞋底子上磕了磕说:“哎呀!你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说!海兰泡这个地方,以前那里算是中国的,但咱很少去管理。咸丰年间划给了俄国,他们也没实际接管,当时就是片没人管的地方,那里满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俄罗斯族、蒙古族都有,都是牧民。后来去做生意的中国人多了,才成了镇子。俄国人在瑷珲条约上允许中国侨民在那居住,也可以派人管理,所以后来我爹才被派过去。我说的一万多华侨,都是陆陆续续过去的侨民,跟当地人融合了。”
小光听的有些糊涂,他问道:“是不是说,那地方最早没人去管,谁去居住或做生意都行。慢慢咱去的人多了,就变成咱的了,最后又被老毛子抢走了?”老爷子想想说:“也可以这么说,但历史这东西,有些是说不清的,他说是他的,咱说是咱的,最后谁抢着了就变成谁的了!想要回来就难了!”
小芸和万龙听的也是云里雾里,但她不得不佩服这老爷子的记忆力和清晰的思维。一百多岁的年纪,竟然对那个时期的事有这么深的记忆,而且还能客观的看待历史,简直不可思议!这秀才终究不是白念的。
她插话道:“爷爷,你的记忆力咋这么好啊?都一百年了,你还都记得呀?”老人微微笑道:“记得!小时候和年轻时候的事,都记得清楚着呢!可最近这五六十年的事,脑子有时候会记不清了。”六爷也接道:“没错,我小时候的事儿都在脑子里,给谁家打过长工,工钱多少都记得,反而是最近这些年的事好多记不起来了。”看来人年轻时候的记忆力是最好的,那时候记的东西忘不掉,反而越是后来的事越记不清了。
小光眨眨眼道:“太老太爷,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说话和我们感觉都差不多,清朝时候人说话,不是用文言文之乎者也的吗?”他这个问题让小芸也不住点头,期待着答案。
老人把烟袋锅儿在鞋底敲干净了,又换了一锅烟,点着之后慢慢地对小光说道:“我虽是海兰泡鄂温克族,但生在阿勒锦,打小儿就说汉话,那时候老百姓说话跟现在差不太多,就是现在的新词儿比那会儿多了!文言文是考八股、做文章才用,平常谁说话那么说呀?嘿嘿!”
小光笑着点了点头道:“哦!我还以为跟古书里那样呢!比如说:今日得见老人家实乃三生有幸,若非今日得见仙颜,实不敢信这世上竟有如此长寿之人!真乃彭祖显灵,子牙再世,奇哉!妙哉!”小光此处颇有卖弄之嫌。
老人突然看着小光,眼中显出神采,竟以古语对应:“哎呀!你这后生博古通今,老朽在此山中七十余载,未曾遇过如此对话之人。老朽乃一介凡夫,岂敢比那彭祖姜尚?真乃折煞老夫也!哈哈哈!”老爷子开心的像孩子一样大笑出来,这是他久违的童心!
小光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小生实有卖弄之嫌,还望老人家恕罪,但不知这等对话,是否与那时言语相近?”他依然在逗老爷子开心!
老人笑着说:“孩子,刚才咱俩的对话,那是我当年和一帮秀才、贡生在一起舞文弄墨,才那样说话,平民百姓不这样说,老百姓就跟你们说话差不多。哎!想不到,一百年之后,还有人能跟我这样对话,这让我又想起那时候的好多事!嘿嘿!”
小芸惊异的看着小光说:“儿子,你还会说那时候的话呢?妈呀!你可真行,书没白念!”她不知道,小光上学偏语文偏的厉害,这孩子读杂书读的多,语言天赋也非常好。
老人家起身在一个小木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油布包儿,对小光说:“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他边说边打开那个油布包儿,从里面拿出一张颜色已发黄的纸出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平铺在桌子上。大家都探过来仔细看这张纸。
老人家看着小光道:“这是我当年中秀才之后,乡试考举人第二场那篇文章,考完之后我把它默了下来。就是庚子年渡江逃到瑷珲的时候,我都裹好带在身上,没舍得扔了,一直留到今天。”
小光看着那纸上,一行行如印刷体的繁体正楷,不自觉的惊叹一声:“天哪!这字也太好了吧?”随即念道:“光绪十一年,补行乙酉,恩正科乡试,题目,第二场,第五题……”万龙和六爷还有小芸,都瞪着小光听他念。
小光念到此处,便红着脸念不下去了,后面便都是八股文,枯涩难懂。这一大篇文章,就算都认识也要读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