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动（1/1）
昨晚趴在桌上睡着的莫问感到耳朵一阵搔痒，醒转过来。
睁眼，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小丫头正杵在自己身前调皮地捏着发梢轻轻刮着莫问的耳垂。见莫问醒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却是又走上前抱住莫问的头，小脸紧贴着其额头。
二人谁也未言语，安静享受着重逢后难得的清闲。
莫问余光看见桌上的糕点和吃食，想必是前面丫鬟送来的，摆得整整齐齐，丝毫未动。
“饿了么？你许久未吃东西。”
被丫头揽在怀中的莫问声音闷闷地传出，小丫头也不松开，眯着弯成月牙的笑眼，糯糯细语，“饿了，想吃哥哥做的饭了。”
“好，哥哥给你做。”
莫问轻轻从其怀中脱出，抬手捏捏小丫头的粉嫩小脸，直到小脸不满地皱成一团时，方轻笑着放手牵着女孩小手走出屋子。
走到门外，吩咐一声，丫鬟便转身带着二人朝王府厨房而去。
很快，一道道香气充斥在庭院中，随着穿堂风飘往各院。
梧桐苑中一间屋子内静静看书的徐渭熊闻到院中传来的香味，腹中不禁蠢蠢欲动，这让她有些惊奇。自己分明不是好口腹之欲之流，对吃食要求也不甚高，此间却被勾起了馋虫，感到有趣。起身放下手中书卷，走出梧桐苑，朝前行去。
走至别院厨房，刚近门口，便看到王府上的所有厨子皆立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直愣愣盯着灶台前挥舞着锅铲的青年。青年视若无物地颠动着手中几十斤的厚重铁锅，上下翻飞间，阵阵香气弥漫在屋内。一个青涩女孩立在青年身旁几步处，笑意盈盈地瞧着青年做菜。
桌上已摆了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酒红色晶莹剔透的方形肉块，鲜嫩雪白的鱼汤，青翠欲滴的时蔬，切成薄片煎成金黄的豆腐，香气扑鼻，不由引得人吞咽涎水。
徐渭熊瞧着桌上菜肴，又瞧瞧背对自己的青年，心中不免惊奇，所谓君子远庖厨，像父亲徐骁几乎不会来厨房，而弟弟徐凤年作为风流纨绔的北凉世子就更不可能走进这油烟弥漫之地。眼前的青年做菜的动作游刃有余，显然下厨不少，不由好奇到底是何人。
灶台终于停火，青年熟练地将冒着热气的羊肉装进青花大盘中，端着转过身来。
“登徒子？！”
徐渭熊看清青年的面容，口中不由蹦出三字，语气惊疑。
而莫问却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徐渭熊，便移开视线，招呼身后的丫头坐在桌前，给她满舀了一碗饭，抬筷在饭上夹了不少肉才递到望眼欲穿的女孩面前，二人旁若无人地开动起来。屋内只听见两人的咀嚼声和女孩满足的哼哼声。
“咕～”
一声脆响打破了场面的静谧，徐渭熊不好意思地摸着小腹，面上满是羞耻，这不争气的肚子。
莫问毫无反应，仍慢条斯理夹着菜，倒是女孩把头从饭碗里拔出来，嘴边还沾着几颗米粒，大眼睛滴溜滴溜望向门口的徐渭熊，转过去对着莫问开口道，“哥哥，看那位姐姐很饿的样子，要不让姐姐跟我们一起吃点，这么多菜丫头再多两个肚子都吃不完。”
徐渭熊听到女孩的话，心中讶异间有一抹暖流淌过。
莫问看着眼神中带着祈求的丫头，宠溺地替她摘去嘴边的米粒，起身取来一副碗筷，放在自己对面，才无奈地向徐渭熊招招手，“郡主殿下，请便吧。”
“谢谢。”
徐渭熊走上前坐下，不苟言笑的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转头对盯着她的女孩谢道。
女孩浅笑着摇摇头，往徐渭熊碗里不停夹着菜，边夹边念念有词:“姐姐尝尝这个，哥哥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还有这个葱爆羊肉，一点腥味也没有，丫头能吃十几块呢。”
“好，姐姐吃。”
说话间徐渭熊的碗里就堆满了一座小山，她看向女孩的眼神越发温柔，眉眼都柔和了不少。夹一块肉块咬了一口，入口即化，带着的一丝清甜中和掉了肉的油腻，十分爽口；又夹一块羊肉，没有羊膻味，羊肉和葱结合迸发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开；喝一口乳白色的鱼汤，清甜滋润，暖人心脾。
三人默默吃着饭，不时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徐渭熊跟着应和两句，莫问全程无话，替女孩夹着菜。周围的厨子看着风格迥异又莫名和谐的三人，脑海中忽浮现了一副画面。
像一家三口。
另一边梧桐苑。
一间房子里正鸡飞狗跳，不时有叫骂传出。
“徐骁你个老不死的，把我赶出外面三年，你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的吗？！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停被人追杀，你要是想我死外面就直说，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屋内穿着睡衣的徐凤年赤脚抓着一把精美的扫帚正追着大柱国徐骁满屋子乱跑，嘴里不住叫骂着，老黄和徐龙象二人坐在门槛上，看着追闹的二人呵呵傻笑，一个缺了门牙，一个流着鼻涕。
此时的徐骁哪有人屠的威严，一边跑一边劝徐凤年大病初愈，不宜剧烈活动，活生生一个宠坏孩子的父亲。
追了一会儿，徐凤年喘着粗气终是停了下来，毕竟身体空虚，没有多少气力。正当徐骁搓着双手笑眯眯走上前来时，瘫坐在地上的徐凤年闻到一股香气，肠胃瞬间蠕动起来，蹭一下跳起身就往外面跑去。徐骁见状，忙抓起散落在地上的鞋，跟了上去，声音慢慢远去。
“凤儿，慢些...穿鞋...”
门槛上的老仆和小王爷看着一前一后奔出院子的二人，依旧嘿嘿傻笑。
厨房内。
徐渭熊的脸有些发热，眼神飘忽，面前是一大堆骨头和堆叠得高高的饭碗。莫问无语地闭着双眼，好吧，又是个吃货。小丫头也吃得肚皮滚圆，有一下没一下打着嗝，桌上的菜仍剩了不少，莫问做的量很多，足够六七个人吃。
“做的什么这么香，快给本世子全端上来！”
门外突兀传来一男声，紧接着衣衫不整，跑的浑身是汗的世子殿下赤着脚迈了进来，看清桌上三人时，笑容瞬间消失，哆嗦着抖着嘴皮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姐，你...怎么...回来了？”
徐渭熊静静地看着盯着徐凤年，眉头挤成一团，眼神看上去不那么友好地开口:“你瞧瞧你什么样子，哪里有半分北凉世子的模样，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
“这不是闻着这香味，情不自禁地就跟过来了，没顾得上换衣裳，不知道姐几时到的，弟弟也没能迎接。”徐凤年讪笑着回答，他最知道这个二姐吃软不吃硬，耳根子软，刚才说教也是怕自己光脚沾染风寒。
“昨晚，看你睡着，便没打扰你休息。”
徐渭熊眉头缓缓松弛下来，不再冷着张脸。
这时徐凤年发现小丫头正从一堆碗碟中间眨着大眼睛偷偷看着他，不由手一指，惊喜地开口说道:“莫雪！你也在这。”
小丫头翻个大大的白眼，不想理会。入凉途中自从徐凤年知道她身上有这么多好吃的，那可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单纯善良的女孩包裹里的东西有一大半进了世子殿下的肚子，就连最后一个鸡腿都趁自己睡觉时偷吃得一干二净，事后还不忘毁尸灭迹，害得自己当时伤心得哭了好久。
徐凤年看着女孩带着怨气的眼神不由有些尴尬，同时感到一道寒光射在自己身上，偏过头，莫问正犀利地看着他。
“莫大侠也在啊，真是好巧。”
徐凤年僵硬地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打着哈哈道。
莫问未有丝毫回应，起身带着小丫头径直从身边走过，女孩路过时还龇牙咧嘴地对徐凤年做了一个鬼脸，弄得世子殿下一阵气短。
见二人离开，徐凤年麻利地从锅里装上一大碗饭，也不计较是剩菜，坐在桌前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断断续续蹦出话来:“姐...你怎么和...他们二人...在一起，你们...认识？”
一旁的徐渭熊有些嫌弃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徐凤年，想起莫问清冷的脸庞，一瞬竟有些失神。
“不认识，问到香味，就过来了，刚好看到兄妹二人用食，便也一起吃了点。”
嘴里包得满满的徐凤年呆呆看着徐渭熊面前小山一样的饭碗，你管这叫一点？！不过世子殿下自然是不敢说出内心想法的，只能阿巴阿巴点着头。看着失神的二姐有些奇怪，之前从没发现她有过这神情，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由生根，并开始肆意生长。咕噜将口中东西咽下，低着头望着徐渭熊小心翼翼开口:
“姐，你不会看上莫大侠了吧？”
听闻这句话的徐渭熊从失神中恢复过来，刹那脸上涌现一股殷红，却像是被人发现心中秘密一般嘴硬道:“怎么可能，那个...登徒子。好好吃你的饭，塞这么多还堵不住你的嘴。”
说完直接起身离去，唯有脸上淡淡的红晕说明了此时其心中并不平静。
徐凤年见二姐这副模样，不由心中感叹:老天爷呀，冷血无情的二姐终于开窍了，居然对男人动情了，徐家列祖列宗保佑啊。莫大哥真不愧是大侠，连二姐这种硬石头都能捂热，往后得抱紧点大腿，二姐应当就不会对我那么严格了。
回到房中的徐渭熊自然不知道徐凤年心中所想，要是知道指定给其一顿爱的教育。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心中也不免疑惑:自己难道真的对那登徒子有了感觉？可二人方才交了两面，一句话正式的话都未讲过。轻轻拍拍燥热的脸，拿起桌上书卷，强迫自己观书，可怎么也静不下心，抬头望着窗外花草，低下头无声叹息。
跟在徐凤年身后的徐骁提着一双精美的云靴，终于赶到了厨房。满头大汗的大柱国一眼就瞧见自己儿子吊儿郎当地坐在桌前胡吃海塞，一只脚还踩在凳子上，显得不伦不类。
“徐老头，你来了，快来尝尝，这些菜味道真不错，以前吃的都是什么猪食，听说还是莫大侠做的。”
见徐骁来了，徐凤年也没停下进食行为，大大咧咧招呼着徐骁上前一起用餐。徐骁眼神宠溺的走上前，笑着从徐凤年手中接过筷子夹起一块肉尝了一口，不由眼前一亮，“嗯～是挺不错，咱府上的厨子做不出来。”
吃着的徐凤年突然靠近徐骁耳边，神秘地轻声说道，“老头，我发现我二姐好似对莫大侠动情了，你是没看见，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啧啧，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二姐如此神色。”
徐骁有些疑惑，“你二姐？他们怎么会相识？”
“你问我我问谁，要不你去问问我二姐？我可不敢，你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你看，那边一堆碟子都是我二姐造的，比我还能吃。”徐凤年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另一边的碗筷。
听到二女儿的名字，徐骁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虽自己是当爹的，但徐渭熊可不管这些，有错是真敢当面教训他。可以说，王府上下最有威严的就是这二女儿了，连乖张不羁的徐凤年在其面前都只能当鹌鹑。
“凤年啊，我跟莫公子谈过了，他答应护卫你一年。”徐骁又吃了几口菜，缓缓开口。
徐凤年则有些疑惑，“你答应给他什么？我看莫大侠也不像是贪财之人，你那金银财宝，古董字画怕是请不动他。”
大柱国欲言又止好几次，沉默许久才轻轻说道:“那小姑娘身有暗疾，非天山雪莲不能治愈，我答应莫问一年以后告诉他天山雪莲出世之地。”
听到这话，嬉皮笑脸的徐凤年敛起笑意，正经得不像他，眼里透出失望，“徐骁，你又要用人做交易吗？先是大姐，接着是二姐，后来是黄蛮儿，现在又是莫雪了吗？徐骁，你知不知道，莫雪在路上把吃的几乎全给了我，我偷吃时醒了也装作未醒，即便那是最后一个鸡腿，她放了好久都不舍得吃，可她却毫无所求把它让给了我！”
徐凤年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以至于到后面是指着大柱国在骂。
“没有莫雪，我徐凤年早就饿得不省人事；没有莫雪，你儿子早就被一剑穿喉，你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她身上有病，你还用其来做交易的筹码，不愧是大柱国，不愧是北凉人屠，真是精明！”
徐骁苦笑地看着面前的徐凤年发泄着情绪，等其终于冷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大姐二姐的事你心里一直有恨，如今又要把你弟弟送去龙虎山，还把小姑娘牵扯进来，更是愤懑。可这是没法子的事，生在北凉王府，很多东西都得舍弃，为了保住北凉大军和凉地百姓，为了你和整个徐家上下，我不得不下这步棋。”
徐骁说着站起身来，背对着徐凤年，徐凤年看不清此时大柱国脸上的表情。
“古往今来，功高盖主，上面开了棋局，人人皆棋子，想要不被吃掉，就要做那执棋之人。”
世子殿下失神地盯着背对自己的父亲，高大的身影有些佝偻，鬓角多了几抹斑白。
父子二人一坐一立，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