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便不走了（1/1）
深秋已过，已然立冬。
地处西北腹地的凉州北风萧瑟，终于迎来了今年的一场雪。府上的人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袄，只有莫问还是那件不变的白袍。
这一旬，莫问院子三人同吃同住，鱼幼薇话也多了起来，有时还打趣他，常摸着圆润起来的腰臀嘟囔着自己胖了，却又在吃饭时嫌莫问盛的饭太少，自己起身再添几勺方才满意。与小丫头更是如胶似漆，天天腻在一块，听女孩讲莫问说的故事，不知重复了几遍仍乐此不疲。
鱼幼薇渐渐习惯每日与莫问同床共枕，虽在他怀中醒来时总第一时间推开，可红透的脸颊明显带着一抹羞涩的笑意。有时莫问上床晚了，也不先睡，双手抓住被子眨咕着露出的一双大眼等着。等到莫问上床，过了许久见他没有动作，小手便轻轻捅咕捅咕他的腰间，直到莫问一把将其搂进怀里，才满意地拱到舒服的位置，发出惬意的嘤咛。
这妮子怎么跟那白猫一样了，莫问总这样想。
天愈发冷了。
莫问在两间房里装了暖炉，屋内温暖如春，不用担心炭盆中毒的危险。
除了徐凤年时不时来找小丫头，顺便蹭顿饭，莫问再没出过门。徐渭熊倒是没了动静，也没回上阴学宫，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天，久未放晴的天空终于迎来一道暖阳，莫问三人惬意躺在院中享受来之不易的日光浴，谁都懒得动弹。唤作武媚娘的白猫也躺在院中石桌上，不雅地摊成一个大字，有伤风化。莫问私下也问过鱼幼薇为何给一只猫取个这么古怪的名字，她也回答不上，道一时起兴，便就取了。看到莫问嫌弃的眼神，恼羞成怒撅起小嘴往他腰上招呼，疼得他龇牙咧嘴后方才昂着高傲的脖颈扭着身子离开。
院外传来敲门声，莫问坐起不情不愿睁开眼，瞧一眼旁边的鱼幼薇，又躺回去，懒洋洋开口:“开门去。”
正睡美容觉的鱼幼薇被吵醒，一脸幽怨，磨蹭好久才起身，冲着莫问没好气道:“就知道使唤我，也是，小女子一介风尘女子，地位低下，没人疼没人爱，自是就当尽奴婢本分...”
“啪！”
回应她的是丰满翘臀上一声清脆的碰撞。
捂着火辣辣臀部的鱼幼薇来到院门前，发泄般重重拉开门栓，看清门外之人，身子一怔，脸上刚扬起的职业假笑来的快去的也快。
听着走近的脚步声，莫问缓缓起身抬眼望去，走在前方的鱼幼薇看向他的眼神一股深深的怨气，后方徐凤年徐渭熊是熟脸，另一名丰韵的美妇从未碰面过。
莫问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受气小媳妇似的鱼花魁，后者低声揶揄:“老情人上门，怕高兴得紧吧。”惹得他一阵无语，自从鱼幼薇从徐凤年和小丫头谈话中得知这本该只有三人知晓的糗事后，没少在莫问面前用这事阴阳怪气。
忍住想再抽鱼幼薇翘臀一顿的冲动，莫问看向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的徐凤年，“凤年，这位面生的小姐是？”
“你就是莫问吧，凤年可没少在我跟前提起你，还头一次见他对一个人这般崇敬，如今见到真人，果真是一名俊俏的小郎君。”
一阵香风扑鼻，来人毫不怯场地主动走上前来伸出芊芊玉手，妩媚眼中水波流转。
“徐脂虎，凤年的大姐，一个江南的寡妇。”
莫问轻轻握了握面前少妇的玉手，触之即离。不愧是徐凤年的同胞姐姐，同徐凤年一样继承了王妃吴素的美貌，嫁作人妇的她更添一股独特的韵味，若鱼幼薇是清丽的月季，眼前女子则乃浓烈的牡丹。
“久闻大郡主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这不是恭维，徐脂虎也确称得上此般赞誉。
“咯咯～，莫公子可真会夸人，要是小女子还未嫁人，可真不能放过公子。”徐脂虎听到莫问的马屁，发出一阵勾人的嗔笑，大胆发言。
“郡主说笑了，在下怕配不上郡主的千金之躯。”莫问心中汗然，默念着玉女...般若心经，不愧是徐脂虎，一颦一笑皆是令男人着迷的毒药。
始终沉默不语的徐渭熊冷眼看着徐脂虎和莫问相互调笑，不知不觉捏紧了袖中拳头，暗暗嗤鼻:荡妇！再看一眼莫问又补充一句:登徒子！
“莫哥，听说你厨艺高超，大姐这次专门过来打算见识见识。快到午时了，小弟肚子早已饿了，你看莫雪都快饿昏了。”
徐凤年口干舌燥地看着面色阴沉如水的二姐，急忙上前圆场，还拉上一侧一脸茫然的小丫头。
“也好，我去准备饭食，幼薇你接待一下客人。”莫问也想早些结束这无聊的商业互夸，点点头去了厨房。
听到莫问这话的鱼幼薇却眼睛一亮，一改之前了无生气的模样，浅笑着请几人入座，端茶送水忙前忙后，看得小丫头都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做事永远慢吞吞的鱼姐姐。
不多时，一道道香味扑鼻的菜肴端了上桌，莫问大方地拿出一壶自酿的产量不多的玫瑰酒，鱼幼薇平时闲暇最爱小酌两杯。
饭桌上气氛还算和谐，莫问只是对微笑倩兮给众人不住添酒的鱼幼薇有些诧异，大致倒也算得上宾客尽欢。
饭后送走微醺的几人，回去的路上莫问盯着仍满是笑意的鱼幼薇，“你在笑些什么？”
“你管我，我就是高兴。”
鱼花魁瞥一眼莫问，嘟着小嘴，双手负在身后，蹦哒着小碎步加速迈进了房间，剩下第一次见她这副小女人模样呆立在原地的莫问。
良久，轻笑一声，转身收拾起桌上狼藉。
往后半旬，徐脂虎每日带着徐凤年来蹭饭，一来二往也算有了一些交情。以往不见人影的徐渭熊也总跟在二人身后，不发一言，默默坐在一旁听众人谈天说地。
在短暂的暖意消散，北风重回之际，徐脂虎终是启身返回江南，莫问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请求徐脂虎将小丫头带回江南，倒时会有人来接走，寒冷的凉地着实不利于小丫头孱弱的身体。小丫头这次不哭也不闹，安静趴在莫问背上，手指在上面刻着笔画，莫问心里清楚那是什么:活着，回家。令人意外的是徐渭熊突然也打算回去上阴学宫，与徐脂虎同一日返程。
王府门口，进行着一场闻者落泪的心酸离别，徐脂虎徐凤年姐弟二人依依不舍，皆红了眼眶。唯独徐渭熊古井无波，一人一马英姿飒爽，潇洒地先行拍马离去，无人知晓她轻抚着的怀中藏着一方洁白手帕。莫问静立在原地望着从马车中探出头的小丫头朝自己挥手，直到看不清了，鼻子一酸，淌下两道温热。他偏过头，看着凋零的落叶被风卷上半空，喃喃道:
“今日风怎这大，竟迷了眼...”
送走一行人后，雪又淅淅沥沥落下，整个凉州银装素裹，一片苍白。
年关将近。
王府上四处皆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徐凤年不止一次跟莫问吐槽自己老爹的审美有多庸俗。倒是莫问看着漫天风雪中透着朦胧的院子，驻足良久，任由雪花落在单薄的白袍上。一袭长袄披到肩上，穿着雪白狐裘的鱼幼薇撑着油纸伞站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安静撑伞挡住二人头顶风雪。
“不是想做云中燕么，我放你离开，以后别那么傻，被人利用了还帮别人数钱，恨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今后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莫问朝身后女子轻声开口，嗓音有些疲惫。
鱼幼薇走近，伸出手接住几朵洁白，一言不发。
“怎么，错过今日机会可真走不了了。”莫问偏过头瞧着身旁不施粉黛仍似出水芙蓉的女子。
女子握住手中晶莹，转头直视着莫问，忽嫣然一笑。
“那...便不走了...，没有某人暖被，睡不踏实。”
二人对视良久，皆正过脸无声一笑。
莫问伸出手揽住身旁佳人细腰，这回没有反抗，乖乖顺着腰间大手贴进他的怀中，女子头轻枕在他肩头，手紧紧环绕在其腰上，听着彼此呼吸，望着院中雪景。
摇曳灯光下，二人影子犹如一体，融入漫天风雪。
......
送走二位姐姐的世子殿下有些颓然，也没心思再出门寻花问柳，老老实实呆在梧桐苑，让关心儿子的徐骁很是欣慰。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看这架势丝毫未有停下的趋势，好些日子没出院子的鱼幼薇有些憋闷，莫问便陪着她走去听潮湖赏雪。
到了湖边，听潮湖早已结冰，厚厚的坚冰将湖面覆盖得严严实实，光滑如镜。听潮亭里，世子殿下立在栏边望着又覆了一层积雪的湖面发呆，身后的小火炉上温着热酒。走近亭子，刚还故作深沉的徐凤年和一身着单薄衣物的侍女斗嘴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见到来人，侍女方不服气地噤声扭过脸独自生着闷气。莫问看着孩稚吵架一般的二人，与鱼幼薇相视而笑，依偎着走进亭中。
“莫哥也来赏雪？”
见到二人走进的徐凤年惊喜出声，看着莫问两人郎情妾意，又转过头对着先前斗嘴的侍女咋呼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什么德行？”
作为西楚亡国公主，和北凉王府有着家仇国恨的姜泥自然不服，两人又叽叽喳喳拌起了嘴。实在受不了耳边聒噪的莫问上前制止二人，总算暂时让得这对欢喜冤家安静下来，吵输半句的徐凤年呼呼喘着粗气，颇有再来一场的想法。鱼幼薇在一旁看着脸色古怪的莫问笑意盈盈，原本莫问让她在外装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可这妮子演技实在太差，总是笑场，索性随她去了。
莫问细呡一口温热的花酒，一股热流回荡在五脏六腑，升起一阵暖意。与徐凤年不时聊几句近况，再赏一眼亭外飞雪，倒也颇有趣味。此情此景，总让人有做些什么的冲动，莫问取下玉笛，试了试音，轻轻吹奏。一阵阵婉转忧伤的笛音盘旋亭上，亭中众人皆入神静听，连倔强的姜泥眼中也闪过一抹哀伤，莫问身旁的鱼幼薇却心疼盯着眼前男子，双手轻轻环绕在其腰间。
一曲终了，嘴角微颤的徐凤年轻声开口“莫哥，曲子谓何？”
“大约在冬季。”
“好曲，好曲.....”低声喃喃的徐凤年不住说着，垂下眸子拿杯桌上热酒，一饮而尽，望向亭外久久不语。见到徐凤年这般模样的姜泥嘴上不说，眼中却掠过心疼，莫问瞧见暗自摇了摇头，情根深种而不自知，这二人还真是般配。
亭中又安静下来，唯亭外风雪依旧凛冽。
“欻！”
一道声响打破了寂静，对面的听潮阁中掠出一道白虹，却是那南宫仆射，稳稳落在亭中，挟裹来一地风雪。
“我来取回春雷。”南宫仆射定定看着面色平静的莫问，坚定出声。
“还不够。”
莫问打量着身前之人，金刚境，看来在阁中受益不浅，摇摇头，语气平淡。
南宫仆射没再言语，抽出身上绣冬，飞身掠至湖面上空，手中绣冬裹挟着飞雪向下挥出，湖面积雪被刀气轰然吹起，漫天飞舞，响起清脆的金铁之声。
白色散去，光滑的湖面赫然布满了刀痕，片刻咔嚓一声冰面尽数裂开，静静漂浮在湖中。动静还未停止，湖面中心忽涌动起来，惊起无数锦鲤跃出水面，亭中女眷皆呆滞望着眼前一幕。
唯莫问看着怔怔望向湖心神色莫名的徐凤年意味深长。
“够了么？”
落在亭外雪地的南宫仆射再次开口。
莫问缓缓走出亭子，抬头望了望灰沉的天廓，摸着腰间惊鸿，低头笑笑:“太久没出剑，也不知慢了多少。”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只见白芒一闪，飞雪爆炸般朝四方散开，汹涌冲入亭中，让人不由抬手遮挡，风雪中传出一声嘹亮的龙吟。
风雪平息，众人再望去，莫问剑已入鞘，从容立在雪中。视线由岸边移向湖中，岸边石栏有十几丈不见踪影，湖堤出现一处巨大豁口，宽阔的湖面被斩出宽三丈，深五丈，长直绵延至边际的深深沟壑，过了数十息方才缓缓复原，原先闹腾的湖面陡然安静下来，平静无波。
一剑断流。
“我会再来。”
美得不像话的南宫仆射转身跃起掠回阁中，声音淡淡消散。
亭中的徐凤年顾不得拍去身上白雪，张着大口痴呆望着狼藉的湖面。
“爹，快出来看神仙...”
听潮阁，八层。
挥手遣退听到动静现身的守阁奴，徐骁李义山二人立在窗前，静静望着雪中湖面及岸边雪中之人，沉默不语。
这一刻，莫问直入天象。
这一日，风雪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