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父子（1/1）

天廓低沉，暗星点缀。

暮色里，宵禁的钟声从城中心那座塔楼悠悠传开，荡开一纸寂寥。街坊中行人皆在钟声的催促下三三两两陆续归家，摆摊的小贩也推着小车晃晃悠悠消失在街角小巷。

打更的早早提溜着铜锣走上街，衣襟微微敞开，睡眼惺忪地挖着鼻孔，完事不拘小节地随意在胸前一抹。

“铛！”

手中的小槌重重敲上铜锣，发出刺耳的金鸣。

随后沙哑的嗓音幽幽传出，回荡在街头巷尾。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声音渐渐远去，随着手中翕微的油灯一同融进了黑暗之中。

不消一刻，家家户户蜡烛陆续熄灭，整个江宁府陷入沉睡。

唯有城南一座华丽古朴的府邸仍闪烁着点点微光。

江宁知府私宅。

大堂中神龛上点着三支粗长的白烛，在夜风吹拂下摇摆不停，正中间摆着一张用紫檀木板架起的床，一个鲜血淋漓的青年静静躺着气若流蝇，昏黄的烛光掩映下，场面着实有些瘆人。

一个鬓角微霜，身着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立在床头，紧紧盯着床上面目全非的青年，脸色阴沉得如风雨欲来前的黑云。

“何人所为？”

中年男子声音有些沙哑，对着空气出声发问。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移出，全身笼罩在黑衣之中，面向男子微微躬身:“非江宁中人，一行人暂住在城东福来客栈，身份还在探查。”

“呵…”中年男子轻呵一声转过身来，眼神尽是压抑不住的杀意，“这么说我儿是被一群外地佬啄了眼。”

黑衣人闻言将头深深埋下了，不敢直视面前男子。

“我萧林翰二十三进士，受封大宝。从一个小小的清河县令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中年男子幽幽出声:“我就云儿这一个儿子，他娘去得早，所以平时里要什么我都迁就着这孩子。可没想到，就在江宁，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活生生打成了废人！”

声调逐渐升高，以至于男子的面目看上去狰狞无比。

似是累了，男子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去，把那伙人手脚砍去带回来，将其制成人彘，我要他们生生世世向我儿忏悔。”

“是！”

黑衣人听得男子平淡却疯魔的话身子不经意一颤，沉声道。

随即转身向大门走去。

“吱呀～”

大门裂开一人宽的缝隙，冷风呼呼灌进，吹起躺着的青年身下的白幔。

中年男子回身轻抚着青年血肉模糊的脸颊，喃喃自语:“云儿别怕，很快他们便来陪你了……”

敞开一丝的大门久未合拢，察觉到古怪的男子侧头望去，却发现黑衣仍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巍然不动。

狐疑的他不由走到大堂檐下，“黑煞？”

话音落下，黑衣终于松开门栓缓缓转过身，眼神涣散，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却是流出一串血沫，“老爷……逃……”

中年男子眉头顿时紧缩，他清楚看到黑衣颈间一道微小的细线往外喷射着血箭。

“嘭！”

黑衣重重扑面倒地，一滩殷红瞬间在地上蔓延。

没了黑衣的遮挡，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中年男子视线内，白衣白发，漠然的眼神正静静盯着他。

“你是何人？！”

虽对突兀出现的莫问有些慌乱，可萧林翰好歹经历了近一甲子的风云，压下心绪后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散发出来，沉声质问道。

“嗒嗒……”

“呵～”，莫问跨过门槛，看着正气凛然的男子鼻间一声嗤笑，眼神玩味:“萧知府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刚说要砍断在下手脚制成人彘，怎么一转眼便忘了。”

听得此话，萧林翰眼神一凝，他未曾想到对方废了自己儿子后竟然还敢公然上门挑衅。手不着痕迹地收回袖袍中，开口吐道:“阁下果真好胆色…”

瞧见男子隐蔽的动作，莫问却是轻蔑一笑:“不用拿你那响哨了，府上那些臭番薯烂鸟蛋已经在知府大人和犬子父子情深时已经全部被解决了。”

直至此刻萧林翰的脸色才终于变了，停下袖中动作，无力道:“你想要什么？”

“大人真是说笑，斩草要除根，如此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教吧。”莫问面对男子的装傻不屑一顾。

“你要杀我？”萧林翰指着自己，加重了语气:“本知府可是朝廷命官，若是……”

话音戛然而止，萧林翰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知何时走近面前的男子，后者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同情，忽觉颈间一凉，用手一抹，粘稠的鲜血将整只手掌染成红色。

萧林翰感觉体内生机开始涣散，双目逐渐模糊再看不清白衣面孔，倒下前只听得莫问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死人一文不值……”

身子逐渐瘫软的萧林翰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移到大堂中央的床前，随即仰面倒下，目若铜铃。

莫问面无表情地看着成双成对的父子二人，眼中没有一丝同情。

萧云，江宁第一恶霸，仗着身为知府的爹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强抢民女，夜闯民宅，对其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三年间逼死良家妇女一百七十余人。在城中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稍有不满轻则动手殴打百姓，重则将其折磨致死，沉江喂鱼。百姓们皆有苦难言，只好尽量避开这混世魔王，以免惹祸上身丢了性命。

至于萧林翰，作为江宁知府，对儿子的万恶行径非但不严加管教，反而处处袒护包庇，助纣为劣。多年来不知给萧云善后几何，在江宁一手遮天。不事生产，不助农桑，不兴水利，不求发展，他这“四不”知府连年私增赋税，赚得盆满钵满。有人想去告御状的，刚出城不远便被其派人残杀，事后推给山野流匪，可真是枉为父母官。

这父子二人死得其所。

正当莫问凝神间，脚步声自门外而来，舒羞声音响起:“公子，萧府一百三十死士已尽数解决，另外城外五百私兵也被暗卫屠尽。”

回过神的莫问轻嗯一声，不再看两具尸体，转身往出走去:“不用清理尸首，我相信有人会很乐意看到这一幕的……”

舒羞不知男子语意谓何，再想出声却见莫问已消失在门缝之中。

“呸！”

女子转头看着萧家父子尸首，狠狠唾弃了一番，这才扭着水蛇腰退出门去。

风从门缝中呼啸而入，吹灭了翕微的烛火。只剩地上未曾瞑目的男子，还凝视着这一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