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邱家往事（三）（1/1）
怎会如此？
“你是谁？”
“我？”
醉汉摇头晃脑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你？那你又是谁啊？”
他又怎会是醉汉呢？
自己明明已经是考取了功名，正在任官的道路上，莫不是撞见了什么邪？
他将醉汉手中的酒壶一把夺过，眼前的醉汉竟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脑袋昏沉，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抬轿子的小厮将他放在家门口，他欢喜着奔了出去想与妻子道喜，却见云霓倒在血泊之中，面如死灰，而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他心中大恸，将婴孩抱起，只是婴孩也早已没了呼吸，于是他浑身发抖，将那婴孩扔在地上。
这一切变换都像是一个时辰中的书中戏，他分不清今朝与明日，只得由既定的命运推着他前行。
日子犹如飞梭往前窜，再一睁眼已经是他上任之后。处理官文之后回到家中，竟有女眷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披风。
他盯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生恐惧，“你又是谁？”
“我是芸娘啊！”
不对不对！芸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云霓呢？
他猛然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眼角下垂，额间多了几道横纹，嘴唇干裂，满目是混沌。
他已经开始老去。
“芸……芸娘。”他开口，“我们是何时成婚？”
“尚未成婚。”
“那你如何出现在我的院落？”
芸娘笑得花枝乱坠，“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自从云霓那个女人离开之后我们便是这样了！”
“啊！”他蹲坐在地上，颤巍巍地开口：“那我们又是……如何相识的？”
“这个嘛，”芸娘将身后曳地的长裙微微提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你在外经商，无意间遇到了我，就将我带进了家中！”
“邱郎，难道这些你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芸娘娇声啼啼，似乎是在责怪他记不得从前与她恩爱的点滴证据。
“荒唐！”他大惊失色，一切都荒唐至极！什么考取功名、什么大婚、什么叫卖的长街、一切都是假象！
他根本没有考取功名！
当年，他拿着云霓为他准备考试的盘缠，转身做起了生意，他在外遇到了芸娘，芸娘竟然与家妻云霓长得十分相像，唯一不同的便是芸娘更为美艳，他一时糊涂踏错了温柔乡！
他将芸娘带回家中，已经有身孕的云霓便整日以泪洗面，他看得心烦，于是便更少回家。
某日，家丁传来芸娘的话，说云霓出了事，他赶回家中一看，云霓正躺在血泊之中，而他那刚出世的孩子，亦是断了气。
往事如浩瀚烟海不断涌进他的心中，他将之前忘记的事情都在此刻记了起来。
怪不着那高僧说他积了阴恶，方到女儿邱露的姻缘，原来是自己负了发妻云霓。
他恍然大悟，夺门而出。
门外已是宵禁，他跌跌撞撞也顾不得犯夜，只是尽可能地往前奔走。忽然来到条大街，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他心中生疑，看到个华服美人云鬓高耸，只觉得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关于她的任何。
于是迟疑着问道：“请问夫人，为何此处如此热闹？”
那妇人转过了头，妆面轻点鹅黄，带着靥妆，点了朱唇，美艳无双。
开口道：“邱郎。”
他觉得一阵恶寒，腹内翻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正好吐在那华贵夫人的裙摆上。
他蹲下身想要为她擦干净，却听那妇人道：“邱郎，不要紧的。”
那妇人轻轻地挽上了他的臂膀，将他扶起身来，他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
是芸娘还是云霓？
他被挽着胳膊朝着人潮中走去。
走近了才发觉什么人潮汹涌，车水马龙都是假的！眼前的人都不是人，而是吐着信子、眼球掉到脚踝边、耳朵耷拉在手指上的妖邪！
他吓得魂就要丢了，却被人挽住手腕，动弹不得，硬着头皮直视着这些非人非妖。
“夫君好生看看，哪个是你的芸娘，哪一个又是你的云霓呢？”
他又瞧见有人驾车上拉着女子，有人肩上扛着婴孩，那女子是他的云霓，那婴孩也是他的孩子。
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求求你，放我回去！”
他再也受不了诡异的情形，曲着膝将要跪在那妇人脚下，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回去？”
“你要回哪里去？”
“不如，就送你回那里吧！”
华服妇人朱唇轻启，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他恐惧地看着她上扬的唇角，眼中水雾氤氲。
于是又在眨眼之间见着周围的景象快速从自己身旁再向后迅速地颓败，那些走动着的妖邪身上不正常的器官全都消失不见，耷拉至脚踝的眼珠迅速回到了眼睛中，耳朵也从手指旁移到了脸颊两侧。
不消片刻，周围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只剩眼前高高的一堵墙。
他抬着头顺着墙往下看，自己的脚边有个乞讨的老妪，坐在地上，脚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
哪里还有什么华服妇人？
若不是自己眼中还有些湿润，他便要怀疑自己刚刚不过是站在这堵墙跟前打了个盹儿，做了场噩梦。
“小哥，行行好。”老妪拿着碗磕着地面，里面有两枚铜钱，叮当作响。
他急忙从袖口中掏出碎银，扔进碗中，逃也似的奔走，生怕那老妪下一瞬就变成什么骇人的妖鬼邪祟。
行至家中，看见宅院人影绰绰，进了门，母亲一巴掌劈在他的脸上，
“叫你去找产婆！人呢？！”
产婆？！
“谁？谁在生产？！”
“云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下辈子如何安心！”
母亲气冲冲地转向身旁的仆从，“少爷怕是犯了失心疯！你快快去请产婆来！”
云霓没能等到产婆。
他坐在床边握着云霓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不属于这个仲夏。
她的唇色泛白，虚弱地说话，“邱郎，我知道人心都是会变的，我不求你……”
“我本就不奢求你会爱我长久，可我也没想到……”
“你将她带来家中。”
云霓的眼中充满了恨意，“既然你负我，我便咒你与她的孩子……永远寻不到好姻缘。”
他终于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