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长叶子不开花(1/1)
最澄出示了工作人员的证件将关麒宁她们带进了剧院。
彩排现场有点乱,但最澄的宽肩长腿开辟出了一条好走的路,一路带她们到了他早已预留好了的,视野最佳的位置。
唯一没想到的是来了三个人,但他只预留了两个座位。
“要不我站着吧。”林双乐主动说:“反正我也是临时过来的嘛。”
但站着可能会影响到其他观众。最澄略略思索了一下,说:“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舞台侧边看,不过需要一直仰头,也许会不舒服。”
“双儿,让宁宁和最澄老师去吧。”李无忧拉着林双乐坐下,“就你这脆弱的颈椎,小心一仰头就折过去了。”
“哪有那么脆弱啊。”林双乐嘟囔着摸了摸脖子。
不过被李无忧按着一只手,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观众席。
最澄对关麒宁歪歪头,“那我们走吧。”
这次他们并肩而行。
最澄的腿长,但步子迈得却很小,随着关麒宁的脚步随时调整着步频;遇到电线繁杂交错的地方,会微微低头提醒关麒宁小心;灯光昏暗时,还会伸出手虚扶她一把。
从观众席到舞台,他们一路无言,但并不觉得尴尬。
“在这里看行吗?”最澄在舞台左侧停下,询问关麒宁的意见。
比起右侧,这边人少,不会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
不喜热闹的关麒宁自然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最澄把自己的工作证拿下来递给她,“戴着这个,我怕有人来问你的身份。我去取点东西,五分钟后就回来。”
关麒宁犹豫地接过,“那你怎么办?”
最澄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有这个通行证。”
不夸张地说,这个剧院里,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五分钟后,最澄带着一杯奶茶回来了。
“给,李无忧买的奶茶。”
听到李无忧的名字,关麒宁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但触手的温度让她惊了一下,“她竟然会买冰的。”
李无忧是个养生女孩,就连夏天都要喝热饮。
最澄笑笑,没有说话。其实这原本是杯热饮,只不过被他放进了车载冰箱冻成了冷饮。
因为关麒宁贪凉。这是最澄认识她之后记住的第一个知识点。
为了防止温差带来的水珠弄湿她的手,最澄还用心DIY了一个杯套。
“是菲莱神庙诶。”关麒宁一眼就认出了杯套的图案。
遇到喜欢的东西,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最澄低头看着她雀跃的小表情,克制地扬起了嘴角。
接着他举起对讲机,轻声说了一句,“开始吧。”
下一秒,昏暗的舞台被耀眼的金色灯光照亮。
关麒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再睁开,她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千年前的埃及。
“这个舞台剧讲的是文物回家的故事。”
最澄温柔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空灵,却带着力量。
“齐尧饰演的是战时被掳走的青花瓷碗,辗转几次后被送到了埃及博物馆。在那里他举目无亲,孤独寂寞地度过了几百年。只有在夜晚无人时,才能幻化为人形,对着外国的月亮思念故土。”
齐尧身着一袭青色长衫,清正儒雅,颜如玉。音乐悲戚哀愁,搭配他微微沙哑的忧郁嗓音,瞬间将观众带入了他的乡愁之中。
“后来有一天,一支来自中国的考古队到这里做交流访问,机缘巧合下,我们的女主角撞破了这只青花瓷碗的秘密。她听了这只碗的遭遇,便下定决心要帮助他回到祖国。”
女主角是个很年轻的演员,开朗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尤其是那颗若隐若现的虎牙,更显得她俏皮可爱。
活了几百年的青花瓷碗和新世纪的考古学家碰撞到一起,闹出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儿。他们尝试了许多方法从博物馆离开,却都没能成功。最后女主角一不做二不休,不顾青花瓷碗的意愿,把他裹巴裹巴塞进怀里准备强行带离。
结果只听“啪”的一声。
他碎了。
灯光霎时间暗了下来。
关麒宁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着下一幕。
但却听最澄拿着对讲机说:“好,先到这儿吧。”
“嗯?”她疑惑地仰起头看最澄,“就,结束啦?”
最澄解释,“这部剧分上下场,下场是在闭幕式上演。而且这一场的剧本我觉得还有打磨的空间,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可能某些情节还要做更改。”
关麒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其实发现了一些设定不太合理的地方,但一想到这类型的剧应该会有专业领域的顾问全程盯着,自己的建议可能是班门弄斧,便就没做声了。
“小关!”
正胡思乱想着,关麒宁忽然听到了齐尧干净热烈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齐尧站在舞台的另一侧用力地朝她挥着手。
然后他跳下舞台,提着衣摆,躲避着往来的工作人员,径直向她小跑而来。
关麒宁蓦地有些恍惚。
这个场景,好像她青春期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填补了那时无人坚定向她奔来的遗憾。
“怎么了?傻眼了?”齐尧在她面前站定,好笑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没。”关麒宁回过神,“看你演得很棒,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尧双眸炯炯,掩盖不住得意的神色。
最澄在一旁调侃,“你被周老师夸奖都没这么高兴吧。”
齐尧的目光这才落到最澄身上,想起了一件正事儿,“哦对了,你今天不是一直在找我师母吗,有人说在候场区见到她了。”
最澄看过去,拍了拍齐尧的肩膀,“好,那你们聊,我去找她。”
看着最澄的背影消失,关麒宁拉着齐尧好奇道,“这部剧的结局是什么啊?你最后回到祖国了吗?”
“这剧既然能在两国交流的开幕式上演出,用手指头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回来了。弘扬正能量嘛。”
“可是你都被摔碎了诶。”关麒宁想不通要怎么圆,“难道是把你一点点粘起来再带走?后面的剧情是我在故宫修文物?”
“听说是要加感情戏来着。”齐尧回想了一下编剧的意思,“女主失手摔碎碗后痛苦不已,便去求埃及的复活之神希望复活男主。但代价是要献出自己的生命。女主同意了。两人的灵魂在地府相见,男主不忍心看女主为自己付出生命,于是……”
“停!”关麒宁听不下去了,“这剧情好离谱啊,这是纪实作品还是神话故事?家国大爱的事情,这么一写显得格局好小。”
齐尧耸耸肩,“我也觉得。所以最澄说要好好改一改,只不过动笔改之前要先听听专业顾问的意见,不然也容易改出个四不像。”
“最澄老师自己改吗?那编剧干嘛?”
齐尧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们。但他还是凑近了一点,在关麒宁耳边轻声说:“我听说这个编剧是顶了别人的名额进来的,人家大概也不在乎做得好不好吧。”
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这样的人。靠走后门得到别人努力好久才能得到的东西,然后又弃之如敝履。你说不公平,他说走后门也是一种能力。
“不过他不参与也好,不然拿他写的东西摆在国际交流的舞台上岂不是丢我们文明古国的脸?”福祸相依,齐尧倒看得很开。
“只是要辛苦我叔了,距离开幕式越来越近,编剧忽然扔给他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可怜。”
“知道我可怜,今晚就陪我熬熬夜吧。”最澄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身后。
“!”齐尧一激灵,“你走路咋没声啊?”
“是你八卦得太入迷了。”
“你和师母沟通好了?”齐尧问起正事。
“嗯,唐老师最近忙着和埃及那边对接展会的事儿,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推荐了她的一个学生。我现在联系她,约她今晚一起讨论下。”最澄一只手发去好友申请,另一手捏着齐尧的脖子,“你也别想跑。”
齐尧痒得缩了缩,“我不跑,但讨论之前能不能让我先送小关回学校,太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不用。”关麒宁拒绝道,“我和朋友一起走,今晚要去她那里住。”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嗡”地震动一声。
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来自老师的微信。
「小关,我手头有个项目你帮忙跟进一下,待会儿负责人会加你的微信,具体要做什么,他会和你沟通。」
紧接着,一条好友申请推送过来。
「我是最澄。唐观慧老师介绍的。」
关麒宁:……
“我们去哪里讨论?”她把手机递到最澄面前,“都已经面对面了,还是直接沟通效率高。”
艺术圈不大,历史圈也很小,但没想到这么巧,唐观慧手下那么多硕博生,这个工作偏偏就分配给了关麒宁。
“这用你们东北话来说就是’缘分呐‘,哈哈,这下省事儿了。”齐尧开心地拍拍手,“那就去我家吧,家里还有爱心秋梨水,咱仨边喝边聊。”
最澄没有搭话,问关麒宁,“你今晚是和李无忧住酒店吗?还是和另一位朋友住她家?”
“我和李无忧住。”
于是最澄又去找了李无忧,问到了她酒店的地址,提议道,“我们找个离酒店不远的咖啡店好了,讨论完小关走着就能回去。”
李无忧听了他们的计划,直接说:“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就到我那儿去讨论呗。如果时间太晚,在隔壁开个房就能休息,多方便。”
齐尧没什么意见。
最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在等关麒宁的答案。他倾向于关麒宁会同意。比起一个人面对他们两个人,有李无忧陪在身边,她会更自在些。
果然关麒宁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送你朋友回家,然后再去酒店。”最澄看向林双乐,“你家住哪里?”
“不麻烦了,我男朋友会来接我。”林双乐笑得甜蜜。
她们一起走出剧院,最澄和齐尧则拐去了车库开车。
在秋风中站了一会儿,林双乐男友的车和最澄的车同时停在了剧院门口。
齐尧从副驾驶上下来,把着车门对关麒宁说:“你晕车,坐前面吧。”
关麒宁却盯着车,一动不动。
林双乐仿佛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说:“她不能坐这个车。”
齐尧一声“为什么”都到嗓子眼儿了,但想到之前的教训,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我陪你坐地铁,还是你想走一走,散散心?”
不问为什么,陪着她就好。
关麒宁没想到齐尧会这么说,安静地与他对视一会儿,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那就走一走吧。”
最澄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最终只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然后便启动了车子,载着李无忧离开。
关麒宁和齐尧并肩走在微凉的秋风里。
走过一个红绿灯,关麒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他们的爱情不会有结局。”
“什么?”
“考古学家和你。”关麒宁踢着石子儿,淡淡地说:“所以他们不能相爱。我觉得考古学家对你的好感,应该是基于她的专业兴趣而建立的,这是对文明的保护与热爱,是她对梦想的追求,不应该曲解为两人之间的爱情。”
齐尧皱皱眉,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而且考古学家不该是这样的。一个考古学家,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会让文物毁在自己手里。这个编剧是不是和这个职业有仇?”
“那如果你是编剧,会怎么塑造这个人物呢?”
“嗯……首先,她肯定是要专业能力过硬,这样才有资格去埃及交流。其次要有家国大爱,不能因为你这张帅脸就陷入爱情的陷阱,做出那些蠢事。最后要聪明,这样才能顺利帮助你回家。”
“那如果考古学家一定要和我有小情小爱呢?”
关麒宁拒绝这种“如果”,“我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齐尧停下脚步,靠在河边的护栏上开始想象。
“如果是我写,我会把考古学家塑造成我前世的恋人。她毁于战火,世世轮回;我远走他国,苦苦等待。终于等到她转世轮回为一位考古学家,我们有了再次见面的机会。但她已经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和陌生人一般,一次次路过我的展台。我想唤醒她的记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让她想起我,只会让她困扰。毕竟这一世她是活生生的人,而我只是一个碗。不过我也会设定她是一个心怀大爱的考古学家,阴差阳错下看到了我幻化为人形的样子。我想我会隐晦地向她倾诉这几百年的相思之苦,也会向她诉说我的思乡之情。她听后大概会感动,然后想法设法与当地交涉,费劲千辛万苦将我带回了家。从此以后呢,我就可以在玻璃罩子里陪她工作;她难过或劳累时,敲敲我的门,我就会变成人形陪她一起看月亮。”
就像现在这样吗?
关麒宁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月光下的侧脸朦朦胧胧,她举起手机,却掩耳盗铃般拍下了白月光。
李无忧坐在副驾驶看朋友圈。
刷新出来关麒宁的新动态。
一张展览门票,一张洒满月光的湖面。
配文是,「有些感情,只长叶子,不能开花。」
李无忧呢喃了一句,“看不懂。”
最澄闻声转过头,只一眼,便捕捉到了图片角落,齐尧翘起来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