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归程(1/1)
玄蕴见玄彻神情严肃,说起此事时又三缄其口,便知道道宗,或者说是无念道人与沈熠之间的因果不会小,只得点点头道:“师兄放心,我明早便把信送出去,此事也不再追问了。”
“辛苦师妹了!”玄彻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呢。”
玄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向玄彻微微施了一礼,便径自回屋去了。
对于大多数京都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可对正在返回圣朝的吊祭使团而言,这一晚过得是又艰险、又漫长。若是没有这两名从天而降的道士,他们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在下圣朝吊祭使团正使沈煜,方才多谢两位道长救命之恩!还请告知在下两位的尊号,容在下回京后正式感谢。”沈煜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静了静仍旧恐慌的心情,举止从容、进退有度地向面前两位道士拜谢道。刚才那拨人不要命一般的袭杀使团,他差点儿就没命了。
“沈二公子不必客气!”两名道士中年轻、文秀的那名笑呵呵地摆摆手,又指了指身旁那位壮硕的汉子,介绍道,“贫道道宗玄策,他是贫道的七师弟玄硕。”
“在下见过玄策道长、玄硕道长!”沈熠也听过道宗的名头,因而恭敬地施了一礼。
“沈二公子,请恕贫道之言,此地并不太平,那些人很可能还会再次追上来,我们最好赶紧启程,即便有什么事,还是等到了灵梦关下,安营驻扎之后再说吧。”玄策道。他刚才以暗器瞬间击毙了追杀沈煜的主将,又有玄硕以一敌二十,鼓舞使团卫队奋起抗击,这才将使团残余的人救了下来。要是追杀的人再多一些或是他们携带了弓弩,他也不敢如此冒险的。
“玄策道长言之有理。”沈煜点点头表示赞同,转身对正在警戒的卫队长道,“董将军,麻烦你即刻传令下去,命所有使团人员轻车简行,我们要即刻启程,尽快赶到灵梦关下。”
“是,正使大人!”董将军恭敬地抱拳道。沈煜虽然是个文官,但他的父亲和大哥可不简单,他们可是军人的榜样。再加上沈煜有皇命在身,他一个小小的卫队长还是明白规矩的。
或许是刚刚经历过死里逃生,侥幸活下来的人更加惜命,故而当董将军的命令下达之后,存活的使团众人很快便打点好了行装,朝着圣朝与楚国之间唯一的通道灵梦关出发了。
一路上,沈煜为了拉近与两位救命恩人的关系,不停地与他们攀谈。玄策倒还好,时而会回应两句,可玄硕一直沉默不语,像是不会说话一般,又像是懒得搭理沈煜。
玄策心思机敏,早已猜到了沈煜的用意,笑道:“沈二公子,贫道二人方才出手搭救你,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因此,你用不着这么客套,这样反倒显得有些拘谨,让人感觉不舒服。”
“‘为了自己’?道长此话何解?”沈煜深感困惑地道。他原以为这两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料这两人早就在打自己的主意了,不禁生出戒备之心,有些紧张地盯着两人。
玄策见状,料想沈煜定是误会了什么,笑着解释道:“沈二公子莫怕,是贫道方才没说清楚。令弟沈熠是贫道的小师弟。前段时间,他被萧国净昙宗的和尚们刺杀过。敝派大师兄担心他处境艰难,故传书于我等,命山下的弟子前去保护小师弟,贫道两人此次就是为了去贵府见他的。遗憾的是,小师弟是先师的关门弟子,我等与他素未谋面,原本还在担心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去见他呢,恰好在楚国碰上了返国的沈二公子,这才临时决定跟着使团入京,然后再去贵府拜会。不成想遇到了使团被袭杀一事,故而选择出手搭救,这也正是贫道方才所说的‘为了自己’的原因。不知沈二公子对于这个解释可还满意?”
“玄策道长此言当真?”沈煜将信将疑地道。玄策方才的解释固然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但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让他不得不怀疑。
“沈二公子,贫道若是有心害你,刚才又何必出手救你;若是对你另有所图,又何必对你解释这些。”玄策微微笑道,似乎并不介意沈煜对他的质疑。
“道长此话倒也在理,是在下多疑了,请莫见怪!”沈煜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戒心,拱手致歉道,随即又忧心冲冲地问起沈熠遇袭一事。说实话,对于这个曾经有辱家族名声的三弟,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对沈熠的行为表示愤恨和埋怨,又割舍不下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沈熠小时候做了许多的荒唐事,这些沈煜都知道,也教训过几句。后来,沈熠不慎坠楼,差点殒命,幸得被人救下。复返京都后又变得性格乖僻、反复无常,一度给家里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在他出使楚国的时候,曾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是沈熠加冠那天竟从高台上摔下来了。后来虽说醒了,可性子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与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甚至听说陛下还给他赐了婚。至于其他的事,他就不清楚了,家里也没再来过信,没想到沈熠竟还被人刺杀了。
“玄策道长,你可知萧国为何要派人刺杀舍弟?”沈煜不解地道,“舍弟以前虽然行事荒唐,但与萧国却没有丝毫瓜葛,他们为何要杀舍弟,这实在是不合情理啊。”
玄策沉吟道:“敝派大师兄给贫道的信中提到,萧国的澹台世家曾预言,小师弟会成为圣朝统一五国的关键人物。此事引起了萧国皇室的忌惮,这才派净昙宗前来刺杀。至于其他的事,贫道也不清楚。”他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沈煜。
“匪夷所思,荒唐之极,岂有此理!”饶是饱读圣贤书的沈煜,在听到这么荒唐的刺杀理由后,也忍不住骂道,“这些萧国人究竟有没有长脑子,这么荒诞的话也信。”
“谁说不是呢?”玄策嘴上虽然附和了一声,可心里却在嘀咕,澹台世家虽然不涉江湖,但江湖中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头。关于沈熠的预言,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但他却没有告诉沈煜这些。在他看来,沈煜毕竟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就算是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用。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灵梦关下。由于此时已值深夜,关门也早已关闭,沈煜又没有金令箭等叫关之物,只得原地扎营,又让董将军做好布防,等明早关门打开之后就入关回京。
好在一夜无事,使团众人经过休养之后,一个个的都恢复了精神。翌日卯时,随着三声钟响,灵梦关的大门如时打开。沈煜当即命令使团竖起旌旗节杖,精神抖擞地朝着关内走去。
驻守关门的士兵认出了使团的旌旗,急忙将此事报给灵梦关的守关主将余江。余江闻言,猜想是三个月前前往楚国的吊祭使团回来了,于是带着两名亲卫赶了过来。
“本将灵梦关主将余江,敢问使团正使可在,请出来答话。”余江见使团正在接受过所盘查,便拍马迎上前来,想跟沈煜这位朝中新贵拉拉关系。年纪轻轻便已成为朝中从三品的大员,又是奉皇命出使他国的使团正使,身后又靠着镇国侯府。这种身份背景的人,再怎么拉拢都不为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自己还能早日回京供职呢。
“在下沈煜,见过余将军!”沈熠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余江抱了抱拳。当初刚离京的时候,沈泓就叮嘱过他,灵梦关守将余江虽然擅长固守城池,但其颇爱钻营,不可与之交往过密。沈煜自小便是家里的乖孩子,对沈泓的教导向来深信不疑。要不是进出关时必须要与余江接触,他怕是连招呼都懒得打。上次出关的时候,余江就派人来请他,想与他好好聊聊,他以“奉旨出使,不可迁延”为由搪塞过去,可余江这次亲自找上门来,他再也不能躲着了。
“沈大人,此番出使,耗时三月,辛苦了!”刚一见面,余江就很客气地与沈煜寒暄道。
“余将军说笑了,在下奉皇命出使,此乃殊荣加身,何敢言苦?”沈煜搬出赵真的名头,巧妙地化解了余江进一步的客套话。
果然,余江听闻之后,立马换了颜色,讪讪地道:“沈大人说的是,是本将言语唐突了!沈大人,此番出使回国,若是时间方便的话,本将想请沈大人喝两杯,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又担忧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后道:“余将军,请恕在下失礼。实不相瞒,使团昨晚在关外遭遇袭杀,损伤不小,在下想尽快回京告知陛下此事,因而不敢逗留。此外,在下想冒昧地提醒余将军一句,楚国现如今已经乱了,说不定他们会转移战火,袭击灵梦关,还请余将军多多小心,莫要让楚国有机可趁!”
“沈大人,楚国乱了是什么意思?还有,昨晚袭杀使团的莫非是楚国的人?”余江大惊一惊,不禁失声道。五国停战这些年来,其他三国时不时还会对圣朝边境做一些令人生厌的小动作,可楚国一直表现得极为安静,像是彻底蛰伏起来了。
“使团究竟是被何人袭杀一事事关重大,在下不敢妄言,只能等回京后请示过陛下再做定夺。”沈煜的话很有边界感,倒让余江有些躁动,一颗心火急火燎的,竟是无法安静下来。
“多谢沈大人的提醒,本将知道该怎么做了!”余江道,“也罢,既然如此,本将便不强留了。好在沈大人如今已经到了我朝境内,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人敢对使团动手的,本将就祝沈大人一路顺风。待回京后,拜托沈大人代本将向侯爷问声好,本将就此谢过了!”
“余将军放心,在下一定将话带到。”沈煜笑道,“那在下就先启程了,余将军留步!”
“沈大人慢走!”余江颇为遗憾地送走了沈煜,然后便命令斥候和暗探即刻打探楚国的消息。作为灵梦关的守将,又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沈煜的话,尽管沈煜就是从楚国回来的。但无风不起浪,沈煜定是知道了什么隐情才会如此说。因此,他要先派出自己的情报组织去查核消息,待确定真伪后再做出具体的判断。
离开灵梦关后,使团直接进入官道。按照这个前进速度,后日午时前一定可以回到京都。书上说“近乡情更怯”,沈煜此刻便是这种感受。已经三个月没见到家人了,也不知道大家如何了,爹娘是不是又老了些,大哥是不是更强壮了,三弟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小妹是不是更漂亮了,见到他还会不会胆怯呢?沈煜不禁神往起来,吩咐车夫再快一些。
在沈煜后面的一辆马车上,玄策和玄硕两人正在讨论他们的小师弟玄更。只听得玄策道:“七师弟,你说小师弟会不会认我们?这么多年没见过面,要是一见面我们就叫他‘小师弟’,他会不会觉得别扭?你说师父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个关门弟子吗,至于搞得这么神秘,不仅不让我们见,还一直将人带在身边,也不知道都教了他一些什么东西?”
“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师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该问的我不会问。”玄硕瓮声瓮气地道,算是回答了玄策的三个问题。这个壮硕的汉子说话向来不拖泥带水,也很少主动与陌生人交谈,不熟悉他的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行了行了,我知道大师兄对你好,也不用一直强调吧!”玄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玄硕刚上山时长得憨厚壮实,力气颇大,便在后山帮无惊道人打理药田,却经常被几位师叔的弟子欺负。后来玄彻撞见了这些事,他见玄硕有一把好力气,干活又踏实勤恳,便出面请无执真人将玄硕收归门下,准备让他学习锻造术,打造各式武器。自此之后,玄硕摇身一变,成为掌门的嫡传弟子,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显眼,但那些弟子也不敢再欺负他了。而玄硕也没有辜负玄彻的期待,在锻造术方面展现出了极其强大的天赋。经他打造出来的武,若是卖出去的话,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以至于如今在道宗,每一名弟子都以能拥有一柄由玄硕打造的武器为荣,甚至衍生出了“道宗武器榜”这种东西。
“三师兄,你要是再说大师兄的坏话,我就不帮你打造暗器了。”玄硕憨厚地威胁道。
“我的好师弟,师兄什么时候说过大师兄的坏话了,你可不要污蔑好人!再说了,师父羽化前叮嘱我们师兄弟,任何时候都要相亲相爱,绝不背弃,你怎么忍心我用那些被淘汰的玩意儿呢。我的‘归元针’已经沦为‘道宗兵器榜’第七位了,你可要可怜可怜师兄我啊!”玄策立马抱着玄硕结实的胳膊“哭诉”道,甚至蹭了一袖子的鼻涕。
“我知道了。衣服脏了。”玄硕无奈地道。这位三师兄每次求他办事时都是这种惨兮兮的样子,让他很难拒绝。他一直想不明白,玄策明明是个男子,为何会比五师姐还懂“撒娇”。
下午酉时末,就在使团一行在一家馆驿歇脚时,远在京都的沈熠带着芸儿和玄彻出门了。
“陈志,去临仙楼。”沈熠懒懒地吩咐了一声,径自牵着芸儿的手钻进了车厢。
“是,少爷!”陈志应了一声,看向坐在旁边的玄彻,不禁取笑道,“玄彻道长,看来你与在下挺有缘啊,每次跟少爷出门,你都是跟在下坐一起!”
玄彻微笑道:“正所谓‘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不渡无缘之人。我俩确实有缘!’”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临仙楼门前。沈熠下了马车,带着芸儿和玄彻径直走了进去。
“沈爵爷,老爷还在上次的雅间等候,您自己上去吧,在下就不带路了!”上次为沈熠带路的瘦高个又一次出现了。他冲着沈熠笑了笑,眼神中竟有些艳羡与尊敬之意。
“老爷?”沈熠哂笑一声,抬步上了楼梯。这里是他与赵真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跟他谈话的人原来是当朝皇帝赵真,甚至说了好些“冒犯”赵真的话。奇怪的是,赵真那时好像并没有很生气。可这次呢,他该说些什么,赵真究竟会不会因为他的话生气呢?